在我的童年记忆中,上世纪六十年代苏北乡村的主要交通工具是“二轮车”,乡民又称之为“脚踏车”。它的雅号“自行车”,都不及乡民的称谓更形象准确。“自行车”本身是无动力的,不用脚踏,轮子如何“自行”运转?
大约在读小学五年级时,我学会了踏二轮车。家中无此车。一位会摸鱼的舅爹每年冬天都会踏二轮车,从七八里外的李堡,来我家附近的小河浜摸鱼。摸鱼要在冬天,因水冷鱼儿大多藏身在河浜边的洞穴里,熟悉其生活习性的渔翁一伸手,就将其抓住。当然,摸鱼者要身穿隔水的胶皮外套,否则岂不把身子冻坏了?舅爹来摸鱼,踏的是一辆破旧的二轮车,滚动起来,除了铃铛不响,所有零部件都吱吱嘎嘎响。虽破旧,但链条、轮胎、钢丝都是完好的,不影响滚动。舅爹摸鱼需要很长时间,从一条河浜摸到另外一条河浜,往往从早晨到午后才会将摸来的鱼挂在车上回家。其间有几个小时,他的车搁在我家屋子墙边。于是我就利用这空当,将他的车在门前的田埂小路上来回捣腾,摔倒了爬起身再踏。他来摸了两次鱼,我便自学成才,能够独立踏二轮车上路了。
在乡村土路上踏二轮车,需要较高的驾驭技巧。尤其在狭窄、坑洼不平的小路上,一不小心就冲到路边田沟里去了。碰上雨天路滑,更容易人仰车翻,弄得全身如泥猴子。因此我特佩服那些在田埂小道上将二轮车踏得飞快的乡民,即使遇到只有两尺宽的小木桥,他们也能呼啦一下,如杂技演员般飞跃过去。
很难忘一次踏二轮车去卖猪的经历。家中老母饲养的两头猪要送到乡镇生猪收购站去卖掉。母亲决定请一位邻居大哥和我各踏一辆车完成运猪的任务。我的车是临时借来的。车后架平放一块木板,然后将猪从圈内拎出来,用绳子牢牢捆绑在车后木板上。这活儿由左邻右舍的男人们帮助完成,他们有的揪耳朵,有的抓腿,无论猪如何嚎叫挣扎,丝毫不影响几个男人手脚麻利地将它结结实实地固定在二轮车后座木板上。接下来,我的使命是踏车驮猪,跟随邻居大哥去九里外的镇上把猪卖掉。那时的路不同于现在可以开小轿车的公路,全是弯弯曲曲、坎坷不平的泥土小道。看着那头在车上不停扭曲挣扎的猪,我的双腿也止不住有点颤抖。上车前,我轻声胆怯地问邻居大哥:“我,我,不行吧?”他斩钉截铁回答:“没得问题,你肯定行,上路吧!”我不清楚,他凭什么比我自个儿还“自信”?
生平第一次干这营生,也是迄今为止唯一一次。是一次让我刻骨铭心的旅程。在疙疙瘩瘩的土路上,二轮车不停地颠簸,这倒也罢了。关键是每一次颠簸,都会引发后座上活猪的愤怒反抗挣扎,这双重不稳定的因素,导致车子左右上下如同打摆子一般难以控制。我紧张得双腿肌肉痉挛,全身摇摆,手心冒汗。二轮车的龙头不停地抖动,前轮不时翘起,随时可能连人带车摔下路沟或水渠的深坑中去。我的双脚时时因车的抖动而踏空,我必须不断地让脚重新回到踏板上来。邻居大哥同样驮另一头猪,跟随在我后方,以防我有什么闪失。他是经常帮周围乡亲驮猪去卖的老手,显然已经娴熟掌握了如何因猪挣扎而操控车辆的平衡技巧,因此他的车始终稳稳当当地行驶在土路上。所幸的是有两次车子几乎冲下路肩时,我及时跳下车,将车扶稳,然后喘几口气,休整一下再上车,终于顺利地将猪送到了收购站。此时全身已被汗湿透。
在回程的途中,我发现一迈腿上了车,比以往单人踏车忽然轻松了许多,似乎有此经历后一下子车技猛然提高了。二轮车在我的胯下如同被驯服的小马驹,操控自如得心应“脚”了。写下这段文字时,我想起了一首古诗:“天若无雪霜,青松不如草。地若无山川,何人重平道。”深刻的哲理常常寓于平淡的生活之中,只是我们意识不到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