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11:夜光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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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睹何物乎
蔡小容
《长生殿》,洪升原著,卢延光绘,中国戏剧出版社一九八五年六月第一版
  蔡小容

  他的画,是让人过目不忘的,即使我当年还小,不懂得欣赏;即使他甘冒大忌,于成名之后换一个名字——他叫卢延光,又叫卢禺光,但他不署名都没关系,那画一看就是他的,无须署名。

  我小的时候,他也只三十多岁。他的线条,刚柔并济,人物造型高古典丽。但有些东西,是我小时候不太喜欢的,比如布局于他画面中的一些装饰性图案。我的小,是指十岁上下,心思单一,理解有限,不希望反映故事的画面中插入驳杂,我把它们视作干扰。他得等着我,等我长大,他依然在那里,而我豁然洞见,哑然惊艳。

  早年的图画都散失了,我买回了一本《长生殿》。翻开第一页就可见,卢延光有多出众。“唐玄宗李隆基即位后,励精图治,史称‘开元盛世’。到天宝年间,他以为天下太平了,便纵情声色,日见昏庸。加上穷兵黩武,民不聊生,祸乱已萌于无形。”三句话,一幅图,卢延光把一幅分解为三幅:中间的大块,是唐玄宗在歌舞升平的场面;其上的窄横幅,是装饰画风格的兵骑图;其下的窄横幅,是孤苦无告的乡民在匍匐拜日,祈求上苍,有民间舞蹈的效果。而“她跪在丹墀,莺声燕语;李隆基心花怒放,如醉如痴”,卢延光画成了两扇屏风,拼在一起:他在左上方,盘坐在圈椅中俯身;她在右下方拜伏,取一个婉转的姿势;余下的右上左下两块,他分别画了一枚圆形图章来补白:一龙,一凤。小小连环图,怎堪得如此考究、典雅!当年的卢延光若是志在连环图,那么他毫无疑问是此中翘楚;若他另有大志,那么我联想到海涅的话:“一个天才的笔往往超过他暂时的目标以外。”

  洪升的《长生殿》,“情感浓烈,想象丰富,情节动人,词采绮丽”,他的笔配得上那唐代的皇宫里,聚敛了一切最高华的物象来表达的,又不乏真情的爱情:李白的诗、李龟年的曲、仙宫一样的亭台楼阁、快马加鞭从海南运到长安的荔枝。再用一枝什么样的笔来把它绘成画?不能是凡品,云想衣裳花想容,画家明白,具体的美,再美也是有限的,因为突不破你感官的感受程度;唯有将它抽象化它才能升华,升至与你的想象齐平的高度。

  我一幅幅地看卢延光,看他如何在方寸之地安排格局,表现抽象,体现高段。他曾经一度,受成语“画龙点睛”的启发,尝试画人物不画眼珠,将它虚掉。眼珠,阿睹物也,我们的眼睛所看到的世界,是具象的,合乎空间逻辑的,为了这个空间逻辑,有关联的事物就得分离,你得先看此,再看彼,然后在头脑中把它们联系起来。但卢延光把它们合成,把有关联的事物摆成一个最美丽的组合。看这幅:“安禄山十分骁勇,一箭又射中了一只野鹿。众将士齐声呐喊,山鸣谷应。”安禄山,骑白马,马未必真是白马,只是不着色,纯粹线描而已,他张弓的姿势犹在,而箭已射出,他的斗篷飞扬于后。在他这一骑的下方,是一只中箭的鹿,仰身欲倒,鹿是黑色,世上当然没有黑色的鹿,这黑与白的对比,只是为了凸显空间关系,二者交叠形成的综合印象。画的下沿,是排列成一队的将士,手拉手,向上举起,组成一道花边,是这幅画的裙摆。多么高妙啊——你的眼睛看到的是物质的真相,他画出来的是美的真相。

  这个男人,我不知道他的内心美到何种程度。他画的杨玉环,娇怯不胜地靠在他造出来的牡丹花丛上。牡丹有那么高吗?牡丹靠得住吗?虚虚实实,他让画面成立。神仙妃子似的丽人高高在上,底下,比例小得多的唐玄宗坐着步辇,宫女们抬着他上朝。见了她,他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从尘埃里开出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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