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是中文报纸的一大特色,历史悠久。副刊的作用,对文学来说“善莫大焉”,是培养作家的重要阵地。一部中国副刊史,也可视为一部中国现代文学史,尤其在新文学运动兴起后,现代作家的主要作品几乎都是通过副刊问世的,鲁迅的小说《阿Q正传》、郭沫若的诗歌《女神》、巴金的小说《家》等里程碑式的文学作品均是在北京、上海的报纸副刊上率先发表的,谁还能说副刊不重要吗?
其实,研究副刊的专家学者并不少,可是多年来没有出现一套关于副刊的专题文集,在作家、资深媒体人李辉和大象出版社的通力合作下,现在实现了这套大规模的“副刊文丛”,群英荟萃,特别是读了其中由李辉本人编选完成的最具代表性的一本《副刊面面观》,更觉琳琅满目,爱不释手。
李辉退休前是《人民日报》文艺部的编辑,个性鲜明,敢说敢写。李辉做了三十多年的副刊编辑,经手的名家大作不计其数,当然很多都出自文坛老前辈,所以也会有朋友调侃他是“靠老头老太吃饭”的。反映到《副刊面面观》这本编著中,选入的文章作者里,现当代文学界重量级的“老头老太”真不少,按目录的顺序有黄裳、柯灵、沈从文、孙伏园、吴祖光、夏衍、萧乾、臧克家、张恨水、周瘦鹃、冰心、孙犁等,皆为名宿耆老,陈子善也只能算“小年轻”了。夏衍公最风趣,写的短文题为《做厨子不易》,直接把编辑比作厨子,生动形象,开头就写:“早有人说,编刊物像做厨子,每天一桌菜,要得到一家老小满意才好,而现在,我这个厨子的服务对象是一个‘大杂院’呢!像‘节约餐’一样的已经有一种限制,而读者从名流学者到工农大众,各有水准与嗜好之不同。”也当过副刊编辑的萧乾先生则在《一个副刊编者的自白》一文中以优美的文笔描述了自己早年作为作者用心向副刊投稿的情形“于是,每个礼拜天,我便把自己幽禁在睿湖的石舫上,望着湖上的水塔及花神庙的倒影发呆。直到我心上感到一阵炽热时,才赶紧跑回宿舍,放下蓝布窗帘,像扶乩般地把那股热气誊写在稿纸上”。
书的编者李辉自己写的长文《现代文人与副刊》也收录在内,在我读来更像是一篇完美的综述,道前人所未道,很有价值;李辉开门见山地抛出观点“现代文人中,与报纸副刊没有任何关系的,大概可以说是绝无仅有,不是编者,就是作者”,再以丰富史实佐证;同时他又深入挖掘了许多史料细节,为读者还原了当年文坛的美谈佳话。李辉举了一连串的例子,徐志摩担任副刊编辑时发现了尚未成名的沈从文并大力推介,沈从文当副刊编辑后也全力栽培萧乾等文学青年,萧乾当副刊编辑后又积极扶持严文井、刘白羽等——优良传统一脉相承!对此李辉妙手偶得,写下一金句“能够遇到编辑知音,是作者的幸运;能够成为作者的知音,也会是编辑的快乐”;文中李辉还强调编辑与作者之间“贵在两相知”,这诚然是一语道破了二者之间的辩证关系。而以我个人的体验来说,编辑与作者彼此相知固然可贵,但双方的利益实则难以对等,作者很可能凭借编辑的帮助而暴得大名,编辑却不一定通过作者的成名也出风头,搞不好还得担不小的风险。从这个角度看,编辑更像是默默无闻的幕后英雄,功成弗居。
伴随纸媒的生态变化,如今副刊越发珍贵。我依然爱读各地报纸的副刊,如《人民日报》“大地”、《光明日报》“文荟”,上海的《文汇报》“笔会”、《新民晚报》“夜光杯”,以及《宁波晚报》“三江月”等,各有独到之处。想起那些迄今素未谋面、平常只有邮件往来的副刊编辑们的关照信任,我也感铭于心,这份荣幸,值得精心守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