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不久,我回了一次上大学的城市——开封。
倏忽十余载,这个城市还存留着我喜欢的那种感觉。古汴京的鼎盛依稀还在,仅就那州桥上的百戏千景,大相国寺的香火缭绕,汴河上的画舫穿梭,堤岸上柳染清明……如诗吗?如梦!很容易联想到李纲和宗泽,当然少不了蔡京和高俅。
在开封生活四年,我始终觉得它呈现着忍辱负重、委曲求全的精神状态,不像别的城市那样——潇洒豪放、舒展大方。但当站在堤上看“滚滚黄河东逝水”的刹那,我明白了——是黄河。水流泥沙俱下,洪峰高过屋顶,很可能势汹汹狂涛奔涌。忽喇喇大堤顿倾。君不见,那龙庭湖底埋葬的层层历史踪影。
开封还是开封,一切都怨不得它。它只是无声见证:强盛的,便能招摇过市,耀武扬威,甚至刀伐春柳,强暴舫舟,一时也奈何不得。而虚弱的,不管曾经是峨冠博带,还是衣衫褴褛;不管曾经享尽脂粉,还是乞食秕糠,都可能沦入被凌辱宰割的境地。
开封就是开封,建国之初,它终又完全启封。雪融一洗铁塔,桃花三月龙亭,杨潘二湖分列,感觉清浊分明。随后又重修宋城,古装仕女与摩登女郎颔首带笑,恍惚间古汴梁一朝梦醒。
梦醒,开封毕竟不是旧时汴京,虽有古城余韵,但总也跨入了二十一世纪。它既有小康的欣慰、又有中州的古朴;既有文化的遗存,又有稳健的崛起。见识过上海的现代繁华,我绝不想醉卧州桥之上,尽做那昔日东京残梦,追拾往日残叶,唠叨“那时一切真好”;也不想挑剔这里的落后:楼层不够高,店面不够光鲜,商场里的香水味还不够浓。只因为我还是喜欢开阔视野,舒展身心,只恐那水泥板块结构夹得过紧,束窒了呼吸;板块结构提得太高,不能直接沐浴本就难得的阳光。故而,开封适应了我嗅觉和视觉的偏好。
去郊区,北望黄河,不似十余年前汹涌。不甚汹涌,当然不致于奔突决堤,固好;但望见远方片片裸露干裂的河床,堪惊、忧虑。母亲河,总要有一副滋润的喉咙,虽毋须张扬吼喊,也定不可决然死寂;虽不要横冲直撞,悍厉逼人,却也得雍容可行,有点气度。
当然,这也不是开封的过错。断流只是暂时的。一切事物皆如此,过盈不好,过亏也不宜;过盈可泛滥成灾,过亏可颗粒无收。开封往昔以紧傍黄河,向虑水满洪溢为患,如今眼见浩浩河水成为涓涓细流,如果时光倒流几千年,不知是何种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