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勒一生创作了九部交响曲和一部没有交响曲编号的《大地之歌》。在这十部交响曲中,有一个共同的主题——精神的放逐和流浪。这源自他终身对自己身份的追问、惶惑和认同。他有一个解析自己的“三重身份说”,充满了苦涩和无奈,即:奥地利人眼中的波西米亚人,德国人眼中的奥地利人,全世界人眼中的犹太人。1897年,马勒成为维也纳国家歌剧院的院长和首席指挥,迎来了自己艺术生涯的一个高光时刻,但在19世纪末20世纪初反犹思潮甚嚣尘上的欧洲,为了保住这个显赫的位置,马勒不得不放弃自己的犹太教徒身份。
这种生活中的压抑、身份认同上的困惑和精神上的苦闷,必然反映在马勒的交响乐创作中。他的第二、第三、第四交响曲,被著名的马勒学者加登堡称为“魔号三部曲”。主要是因为,这三部交响曲中的歌词和部分音乐主题,部分取材于德国民间歌曲集《少年的魔号》。《少年的魔号》中对爱情、死亡、离别、黑夜、自然、天国的描述,让马勒感同身受,激动不已。就像马勒的学生、著名指挥家瓦尔特所说:“当马勒读到《少年的魔号》的时候,他仿佛找到了自己的根。”
马勒的《d小调第三交响曲》完成于1893年,但直到1897年,才由指挥家魏因加特纳指挥了其中的第二、第三、第六乐章。而整部作品的完整首演,则是由马勒本人于1902年6月9日在德国的克莱费尔德亲自执棒完成的。
当时马勒新婚不久,夫人阿尔玛已有身孕。但她还是坚持陪伴马勒前往克莱费尔德首演《第三交响曲》。新婚燕尔的马勒显然心情不错,排练时每个乐章结束,他都会走到阿尔玛身边,和她讨论音乐中的细节。阿尔玛则边对照总谱,边观听排练,遇到她认为不够好的地方,就在总谱上做个记号,过会儿与丈夫进行交流。忽然,她发现自己身后有个男孩越过她的肩膀,兴致勃勃地看着她手中的总谱。于是,阿尔玛将总谱尽量移后,让这个男孩看得清楚些。他,不是别人,正是日后成为世界级钢琴大师的埃德温·费舍尔。
《第三交响曲》的全本首演获得了巨大的成功。第一乐章结束后,全场就破例爆发出了雷鸣般的欢呼声。著名作曲家理查·施特劳斯走到指挥台前,向马勒鼓掌致意。阿尔玛更是激动万分,她感觉到自己腹中的孩子在蠕动,这个即将出生的孩子是他们爱情的结晶,也在母腹中感受了父亲事业上的成功。阿尔玛不禁流下了喜悦和幸福的泪水。
《第三交响曲》共有六个乐章。作曲家为这部交响曲拟过“一个仲夏夜之梦”的标题和写作提纲:1.森林向我讲述了什么。2.黎明向我讲述了什么。3.爱情向我讲述了什么。4.黄昏向我讲述了什么。5.布谷鸟向我讲述了什么。6.孩子向我讲述了什么。但后来马勒将这些都删掉了。不过,正是从《第三交响曲》开始,马勒践行“交响曲要包容整个世界”的理念,探索交响曲表现形式和内涵的无限可能。在这部交响曲的第四乐章,马勒用了女低音独唱,歌词取自尼采的《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探究痛苦、快乐和永恒的关系。第五乐章由童声合唱、女声合唱和女低音独唱构成,歌词来自《少年的魔号》。整部交响曲最精彩的当数第三乐章,小号吹奏,圆号、长笛和弦乐衬托的一支气息悠长、优美嘹亮的旋律,充满了森林神秘迷人的气息。
每次听到它,都会让我想起多年前在黑龙江伊春小兴安岭林区的一次经历。遮天蔽日、高大挺拔的松林间,林木清幽,鸟儿啼鸣,忽然,阳光穿透幽暗的森林,反射出耀眼斑驳的光影。“马三”第三乐章中小号吹奏的这支优美幽远的旋律,就是射进森林的阳光,温暖了我们的心,引领我们穿越黑暗,行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