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2年,英国作家阿道司·赫胥黎在科幻小说《美丽新世界》中描绘了一种名为“唆麻”的药丸。在这部小说中,“美丽新世界”的国民每天可以领到一份“唆麻”。这是一种维护社会稳定、规导民众激情和理解的迷幻剂。小说虽是一种理想,但人类试图打破正常的生理规律,向睡眠要时间的行为一直没曾停止过。
1819年,德国化学家弗里德里希·费迪南·龙格第一次从咖啡豆中分离得到纯的咖啡因,成为了用现代化学方法制备提神剂的开端,传说中他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听了歌德的吩咐。纯咖啡因的提神效果远优于咖啡本身。在此后一个多世纪的时间里,咖啡因一直是人们用来保持清醒的最常用的药物。自此,人们开始尝试通过科学的方法让传说中能让人不睡觉的神药变成现实。
战场“唆麻”
“既然我们的身心都能在活动中不断获得愉悦,为什么还要休息呢?既然我们有唆麻,为什么还需要安慰呢?”
1932年,英国作家阿道司·赫胥黎在科幻小说《美丽新世界》中描绘了一种名为“唆麻”的药丸。在这部小说中,“美丽新世界”的国民每天可以领到一份“唆麻”。这是一种维护社会稳定、规导民众激情和理解的迷幻剂。服用它可以提高记忆力,还可以让疲倦的工人持续24小时作业。享受着“唆麻”的快乐,新世界的民众觉得生活幸福美满,无忧无虑,再没有烦人的公共事务打扰。
就在赫胥黎在小说中畅想着“唆麻”的神奇效果的时候,与自然提纯的咖啡因不同的人工合成的抗疲劳药物已经随着化学的进步而产生。就在《美丽新世界》发表几年之后,现实版的“唆麻”———苯丙胺就在二战中大显身手了。
苯丙胺学名盐酸麻黄碱,俗称安非他明,这是一种类似于麻黄素的物质。1887年,一位罗马尼亚科学家在德国柏林首先合成了苯丙胺,日本科学家于1919年合成了化学结构非常相似的甲基苯丙胺,也就是冰毒,日本人称之为“觉醒剂”。甲基苯丙胺比苯丙胺更有效,也更易于制取。1929年,化学家戈登·亚勒斯开始把苯丙胺用于医疗。
1936年,德国医学科学家迈耳首次发表论文,指出服用甲基苯丙胺能消除疲劳以及提高连续工作的能力。此消息一经发布,立刻引起各国尤其是军方的关注。紧接着,相似的研究报告陆续证实了迈耳的观点。很快,德国、日本等国家就将甲基苯丙胺列为军需药品,日本还在朝鲜等地建立制药工厂,大量生产甲基苯丙胺。
二战中,德军大量配发甲基苯丙胺给士兵以作兴奋剂之用,特别是在苏德战争时的党卫队人员及德意志国防军。冰天雪地的东欧平原对德国士兵来说犹如梦魇,如果没有甲基苯丙胺,在疲劳和困顿面前他们的日子将更加难熬。
药品专家在研究了希特勒的病历后发现,为了让希特勒保持“饱满”的精神状态,每当希特勒演讲之前,医生会给他注射苯丙胺类兴奋剂,而演讲结束后,再注射镇静药物。日本士兵将甲基苯丙胺称为“猫目锭”、“突击锭”或“空击锭”。二战行将结束之时,美军发起的冲绳岛战役中,日本的“神风特攻队”敢死队员,就是服用了甲基苯丙胺后驾着战机亢奋地冲向美国舰队。
战场另一边的美军也不甘示弱。美国军方在获知德国科学家的研究成果以及日本和德国军队的动态后,很快也大量生产出甲基苯丙胺。二战中,美国军队至少使用过200万片甲基苯丙胺。
“战争综合征”
抗疲劳药物的使用并未随着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结束而结束,其种类反而随着科技的进一步发展而日趋庞大。不仅如此,二战之后,包括核能在内的大量在战时为了战争目的而研发的科学技术纷纷转为民用。因此,抗疲劳药物在继续为军队所使用的同时,也流向了民间,并由此引发了一系列社会问题。
二战后,作为军需品的甲基苯丙胺在一些国家大量合法地销售。尤其以日本最盛。战后,日本将其军队中囤积的苯丙胺类药物以片剂或针剂的方式以低廉的价格在国内各药店和杂货店出售。
二战后日本作为战败国,举国上下极具挫败和悲观意识,一部分国民投入精力搞战后的经济建设,他们恨不得能一天24小时都在工作,而甲基苯丙胺恰恰能令其保持旺盛的精力和体力。1945年至1952年,日本服用甲基苯丙胺的民众高达二百万人以上。但由于甲基苯丙胺副作用明显,导致日本国内刑事案件急剧上升,还导致越来越多的人因此患上精神疾病。1951年,日本政府颁布了《觉醒剂取缔法》,禁止甲基苯丙胺的生产和销售。
在美国,苯丙胺类药物仍是二战后美国军队作战的军需药品,在朝鲜战争、越南战争中使用。在美国食品及药品管理局限制苯丙胺用量,将它列为处方药物之前,美国人在上世纪60年代末吞掉了100亿片这种药物。
甲基苯丙胺亦是美军在战后捐赠给国民党政府的战争物资之一,在内战前后的几年中,在重庆、上海和南京等地的药店中以“抗疲劳素”的名义销售。
1960年始,美国空军批准飞行员在作战中可以服用兴奋性药物。1972年,美国空军曾下令禁止服用兴奋剂,但飞行员们仍然会在起飞前从军医那里得到苯丙胺。1991年海湾战争的“沙漠风暴”行动中,60%以上的飞行员服用了苯丙胺。
苯丙胺的副作用同样困扰着美军。许多参加过朝鲜战争和越南战争的士兵,回到美国本土后患上各种精神神经障碍症状,苯丙胺类兴奋剂对大脑组织造成的损害正是导致这种“战争综合征”的重要原因。
2002年12月,美国军事法庭对两名服用了苯丙胺的美国空军飞行员在阿富汗战争中误伤友军进行了审判。这两名飞行员在执行任务时服用苯丙胺后高度亢奋,无法冷静判断地面状况,向正在坎大哈市进行夜间实弹演习的加拿大部队投弹射击,当场造成4名加拿大军人死亡。但美国空军方面坚决否认误伤事故与服用苯丙胺有关。
除了苯丙胺,另一种叫做苯哌啶醋酸甲酯的药物在1956年开始出现,它的化学结构与苯丙胺十分类似。这种药物是1944年由汽巴制药公司的化学家莱昂纳多·帕尼宗首次合成。帕尼宗的妻子患有低血压,每次打网球之前总要吃上一些苯哌啶醋酸甲酯。于是帕尼宗用妻子的昵称“丽塔”来给这种药命名:利他林。
科学家们在老鼠身上进行实验,发现利他林能让老鼠注意力更集中和更容易控制。随后利他林被用来治疗多动症和注意力缺陷障碍。在很多人看来,利他林是一种比较温和的兴奋剂,但当使用剂量达到一定限度时,它产生的生化效应以及对心理的影响与其他兴奋剂近似,由此成了和苯丙胺一样用来驱赶睡眠的药物。甚至有人因为利他林拥有较强的刺激神经的作用,而将其奉为“聪明药”而让学生服用。
由于咖啡因、苯丙胺和利他林等药物在提神的同时副作用也很明显,在让人保持清醒的同时,也会让人出现精神紧张、耳鸣、幻视幻听和上瘾等症状。当它们仍然被大量使用的时候,副作用更小、能让人更长时间保持不睡的替代品出现了。
抗睡眠药的悖论
早在上个世纪70年代中期,美、英等国军队就开始投入巨资研究睡眠控制与调节问题。
上世纪70年代末,法国拉丰制药公司发明了一种新药:莫达非尼。法国军方听说拉丰公司研制出一种具有异乎寻常提神功能的新药,便表现出浓厚的兴趣。
1990年底,法国军方批准在军人志愿者身上做临床试验。实验结果显示,莫达非尼能让士兵长期保持兴奋状态,且副作用要小于苯丙胺和利他林等药物。海湾战争爆发前几个月,军队从拉丰公司得到大批莫达非尼,在严格保密的前提下将这批尚未得到批准的药物发给士兵。伊拉克的战场也成了拉丰公司最大的实验场。
据一位当年在海湾服役的士兵回忆,当时在法国部队中,士兵吃什么药,什么时候吃药都有严格规定。那时候他们每天服用两三次莫达非尼,这种药可以使他们连续72小时不睡觉也不觉得疲倦。
1994年,莫达非尼作为治疗嗜睡症的药物在法国正式开始公开销售。之后又在英国、德国上市。1998年12月获得美国食品及药品管理局批准,在美国以“不夜神”的名字上市。美国约有二十万间发性嗜睡病患者。这类病人常常会不分场合、情不自禁地入睡。有的嗜睡症患者经常被发现在路上走着走着就睡着了。莫达非尼把这些患者从昏昏沉沉中拯救了出来。
但是由于其超强的抗睡眠能力以及较低的副作用,莫达非尼也被各种各样不想睡觉的人当做兴奋剂使用。只要服用一片莫达非尼,就能劲头十足地持续工作40个小时而不犯困,睡上8小时后,再服用一片,还能持续工作40个小时。根据统计,在服用莫达非尼的人群中,有80%并非嗜睡症患者,而是夜班工人、卡车司机、飞行员和士兵,甚至包括学生和教授。2005年,在美国大学生中进行的调查显示,在一些大学中,超过1/4的学生表示自己吃过这种药丸。亚特兰大市艾默里大学的教授菲利普·哈维表示,他本人经常服用莫达非尼倒时差,“有了莫达非尼,我在下飞机的当天就可以作演讲,而且感觉像前一晚刚睡足觉一样正常。”
在伊拉克战争中,英国国防部购买了大量的莫达非尼分发给英军士兵服用。美军国防部高级研究计划局一直希望研究出一种能让士兵7天7夜不睡觉、成为“超能战士”的方法。从2001年开始,美国国防部已经把训练超级战士的兴奋药物换为莫达非尼。在飞行模拟器试验中,莫达非尼以其卓越的表现赢得了军方信任。国防科学办公室的官方网站称,这将从根本上改变战争。
当龙格第一次在实验室中看到纯净的咖啡因时,他也许不会想到,自己已经开启了潘多拉的魔盒。近200年来,抗疲劳药物在科学家们的努力下变得越来越神通广大。
不仅如此,科学家已经在尝试采用非药物手段达到不睡觉的目的。例如美国国防部发明了一种眼镜装置,其原理是在一副特制的眼镜框上装上光纤,光纤放出的白色强光与日出时的晨曦光谱一样,可令士兵提神而又不影响视觉。这种新发明的眼镜在北约空袭南斯拉夫期间投入使用,美国的轰炸机飞行员使用此“眼镜”由密苏里的轰炸机基地飞往欧洲,全程36小时都保持了清醒状态。
“唯有耶和华所亲爱的,必叫他安然入睡。”对抗睡眠本身就是在同自然规律作对。甚至可以认为,抗睡眠药的使用是唯科学主义使人类异化的途径之一。
人们用科学的方法制造和改进抗睡眠药的本意是通过获得更多被睡眠占用的时间来改善人类的生活,但这些从睡梦中抢夺过来的时间却被用于更加疯狂的杀戮或是没日没夜的工作上,更不要说这些抗睡眠药物还会对人体造成伤害。苯丙胺、利他林等药物早已被国际奥委会列为禁药。甲基苯丙胺的另一个名字便是众所周知的毒品“冰毒”。有研究指出,即使是号称副作用极小的莫达非尼也远没有宣传的那么好。
即使未来人类真的会制造出“唆麻”一样完美的药物,谁又能保证人类的未来不会像《美丽新世界》一样糟糕呢?
摘自《看历史》2012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