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ril,由拉丁文Aprilis演变而来,即“花开的日子”。那些花儿,簇簇盛放在古罗马的四月,也开在古诗文的矮纸斜行之间。
四月天是春天最美的时节。在宝山的校园中行走,那些说得上名字的春花几乎都盛开了,开得最好的当属樱花、海棠、桃花、李花、杏花这些蔷薇科的,花团锦簇、明媚鲜艳,突然想起“花间十六声”这个词儿,一般浓情、香艳,有声有色,映照出最好的春天。我更钟情于校园中平凡而沉默的野花野草,那树下挤挤挨挨的欢腾的酢浆草,阳光下细看如精灵般的通泉草,还有星星点点的碎米芥、鹅肠菜,绿得发亮的佛甲草、婆婆纳等,纵横恣意地沐浴着四月的荣光。
能够通识草木鸟兽之名,是我毕生的梦想,但更多的植物总是不认识的。遥想林奈或达尔文那些时代的欧洲作家,能够用细致专业的表述,描绘大片草坡上的种种花木植被,在文字中偶尔炫耀动植物学或矿物学等的丰富知识,于他们是雕虫小技。《红楼梦》里的宝玉也是个并非等闲的闲人,十七回中有一段描述,宝玉道:“这些之中也有藤萝薛荔,那香的是杜若蘅芜,那一种大约是茝兰,这一种大约是青葛,那一种是金登草,这一种是玉蕗藤,红的自然是紫芸,绿的定是青芷……”指名道姓,如数家珍,令人心折,便听听这些名字就如此含情脉脉、溢彩流光。更佩服那些雅致的先人,在纷繁的四季一一辨识、分类,赋予植物们美好的名字,把这些无声的草木世界渲染得如此声情并茂。《离骚》《文选》之中总有芳草缤纷。翻开《诗经》,十五国风更如同一部博物学的百科全书,草木生发摇曳于字里行间,鸟兽飞鸣奔走于诗章之中,令人欢喜,令人感伤。
桑玲带我在校园中寻觅《诗经》中描绘过的薇的踪影,果然在F楼附近找见了,在一棵开满雾色白花的丁香树下,稀稀疏疏地生长着。薇,其实是种野草,也叫野豌豆。“采薇采薇,薇亦柔止”,她说,薇大片生长的时候,手抚上去真的非常柔软。我伸手触摸,果然细软温存,像婴儿的手指,在触到的那刻花叶如含羞草般轻轻拢起,真是一个春天的梦啊。薇开出的小紫花亦柔嫩安闲,静如禅房的莲瓣,仿佛呼吸之间就能吹动,令人不忍采摘。赤脚坐在阳光下柔软的草坡上,含一片酸甜的酢浆草,轻轻哼起那首《采薇歌》:“卿尚小,共采薇……”我们无忧无虑的童年,却再也回不去了。
抬眼间,满校园多是云霞般的垂丝海棠,开得热热闹闹的。我很想找到苏东坡和纪晓岚所钟爱的西府海棠,却遍寻不见。“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那样的唯美深情,那样的长夜相对,如梦境,如前世,都是可遇不可求的。那样冰肌玉骨、纯美飘逸的花儿,就让它存在于阅微草堂之中吧。站在天鹅湖边,粉白的樱花在风中纷纷扬扬,一霎时吹满了衣襟,不由人神伤。想到宝黛在桃花树下共读西厢:“只见一阵风过,树上桃花吹下一大斗来,落得满身满书满地皆是花片……”一时无言,忧伤婉转的唱词便纷至沓来:“人说道大观园四季如春,我眼中恰是一座愁城,看风过处落红成阵,牡丹谢芍药怕海棠惊,杨柳带愁桃花含恨……”最美的总是容易流逝的,难怪艾略特说,四月是最残忍的。歌唱《人间四月天》的林徽因病逝于明媚的4月1日,同样的日子,另一位倾国倾城的人如落花般坠楼了,因为他,这个特殊的日子更有了别样的意义。
艾略特还说过:“你是我生命中的最后一个春天,最后一场雪。”如果是,请留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