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听好话,大约是人的天性,所以即使是不实的谄媚,人们也感到受用。有一绅士说:“唯我不是这样。”旁边有人恭维道:“确如你所说。”绅士大喜,不知此即阿谀,高帽子已经戴上,此绅士实也是好吃马屁之流。
但阿谀谄媚他人,对方并不欢喜的确也大有人在,因为阿谀是不由衷的假话,有点头脑,想干点事业的人常会觉得不快甚至厌恶,有人阿谀亚历山大大帝,非要他相信他是天神朱庇特的儿子,一天他受了伤,看着伤口流出的血说:“这不是鲜红的人血吗?并不像荷马说的神人所流的血啊。”诗人赫尔莫多鲁斯作诗歌颂阿提柯一世,称他为太阳之子,而他却说,我的仆人最清楚,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唐代的长孙无忌一味颂德,太宗李世民不客气地说:我希望听到我的不足,你却妄加谀悦。唐代玄宗朝宰相姚崇生病,成敬奇去探望,对着姚崇哭泣,怀里放麻雀数只,向姚崇祝拜云:愿丞相速愈。然后放飞麻雀。姚崇讨厌成的谄媚说:“此泪何自而出?”从此疏远了他。曾国藩克金陵后,得人颂贺诗文,命书记统抄一编,自题名曰“米汤大全”,因民间以颂媚他人为“灌米汤”也。季羡林谢绝“国学大师”的谀词的事也尽人皆知。
像亚历山大、阿提柯一世、唐太宗、姚崇、曾国藩那样的大人物,季羡林那样的智者懂得阿谀的无谓,不必多言。历史上的很多“奸人”,也深知阿谀的有害,唐末的朱温,欲篡夺唐朝之政权,求直言之士。一天忽然带领大群人出大梁门外数十里,休憩于一棵高大的柳树下,朱温独语曰:“好大柳树!”然后他慢慢地用眼睛扫射宾客,座客个个离席回答:“好大柳树!”此时朱温又开口了:“此大柳树可作车头。”结果有五六个人站起来应对:“好作车头。”朱温厉声道:“柳树岂可作车头!我听人说秦时指鹿为马,有甚难事!”命人处死说柳树可作车头的那些宾客。
有避祸之阿谀,也有干进之阿谀,后者尤为可厌,宋代杨愿阿谀秦桧,以至于饮食动作都仿效秦。秦桧有一次打喷嚏而大笑,杨愿也佯装喷饭而笑,秦桧左右的人都暗中讥笑他。秦桧也觉讨厌,暗示御史弹劾,让杨离开京城。
流传甚广的《朱子家训》有言:“见富贵而生谄容者,最可耻。”现实生活中,不乏见权贵即胁肩谄笑者,其人常自以为得意,不知已入下三滥之列,为人不齿矣。所以杨愿及朱温树下的五六人丑态毕露,不能不遭人鄙夷,明人陈眉公说他们“取讥君子而反不见容于小人,尤可怜也。”《姑妄听之》写乡人游了一处阴间鬼魂的流放地,看见一个无口鬼,因为他身前“巧于应对,谀词讼语,媚世悦人”。
阿谀有损人格,有害世道,君子不为,即使所处境遇并不理想,很多人也不屑以阿谀干进,求取私利。子贡曾问孔子:“贫而无谄,富而无骄,何如?”孔子答道:“可也。未若贫而乐,富而好礼者也。”不阿谀谄媚,在孔子眼中,尚属较低层次的君子人格特征,他对谄媚者之鄙视可想而知。他希望他的学生超越功利层面,进入更崇高的人生境界。即使穷而不达,也不可媚世谄人,以求侥幸。而要像颜渊那样“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孔子的教导极有意义,世之好阿谀者可以深省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