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海陕西南路上,近新乐路口,有个居民小区,一式的楼房中间有一座非常朴素、平凡、清静的小楼,如果人们不注意小楼外面的一块木牌,谁也不会想到这里曾经是我国现代画家、文学家、美术和音乐教育家丰子恺先生的旧居。
丰先生的旧居整个小楼依然按照他原来生活的样子保持着,充满着特有的原汁原味的亲和氛围。墙上展示着丰先生不同时期的漫画,桌子上放着毛笔和纸张,似乎丰先生正要创作一幅漫画。
当我走进他的卧室兼书房的时候,一阵隐痛涌上心头。他的床,实际上是一块短短的木板,十年动乱,他遭受迫害,白天在外面接受批斗、责罚之后,回到家里,不许他睡原来的床铺,只准睡短小的木板床,他睡下去两腿没法伸直,夜夜只能弯曲身子,难以安睡。在那个年月,他就这样过着被损害被侮辱的痛苦而无奈的日子。
丰先生是热爱生活,懂得生活的爱国画家和文学家。他的画,他的散文随笔,就是热爱祖国、向往美好生活的最好明证。
丰先生挚爱朋友,使我想到和丰先生同住在上海的另一个艺术家,他就是住在罗斯南路(今思南路)“梅华诗屋”里的梅兰芳。
丰子恺比梅兰芳年长四岁,他们虽然曾经共居在上海,但两人的会见却迟延到了抗日战争胜利后的1947年。他们是同时代的真诚艺术家,他们经历了甲午战争失败以后,八国联军、辛亥革命、袁世凯窃国、军阀混战、“五四”运动、日寇入侵等国家危难社会动荡、人民奋起的时代。
丰先生是以画家、文学家、音乐美术教育家著称于世的。他喜欢西洋音乐,练过钢琴、小提琴,爱听奏鸣曲和交响乐。
但是,丰先生对梅先生表演艺术的赞誉,却始于抗战前。早年,丰先生买了架留声机,除了拥有一批西洋音乐唱片以外,还买了几张梅兰芳的《无衣散花》《贵妃醉酒》《西施》《廉锦枫》等唱片。他初听后,觉得有点动人,再听、三听,竟被它们迷住了,以至爱不释手。他恍然感悟,西洋的和声音乐固然好听,但是中国的旋律音乐也自有它的妙处。不久以后,丰先生的唱片箱里全是梅兰芳的唱片。梅先生的演唱对丰先生的音乐爱好起了转捩的作用。他总觉得,梅兰芳的演唱像画画一样,简洁遒劲,毫无废笔。书、画、音乐、戏曲,原是共通的,相互融化吸收,相映成趣。
抗战时期,丰先生一家为躲避日寇,辗转来到山城重庆。上海的朋友把梅兰芳拒绝替日寇演出蓄须明志的照片寄给丰子恺。从此,丰先生除了敬慕梅先生的表演艺术外,还增添了他对梅先生人格的敬重。他久久注视着这张留须的照片,觉得梅兰芳的形象,实在比舞台上的西施、杨玉环更美。
抗战胜利后,丰子恺回到了久别的上海,有一天,他兴致勃勃地走进天蟾舞台,观摩梅兰芳在《龙凤呈祥》中扮演的孙尚香。他在观摩过程中,觉得梅先生塑造的孙尚香形象,那样雍容华贵,端庄大方,动听的唱腔多么赏心悦目,给他留下了难以忘怀的印象。过了几天,梅兰芳在中国大戏院演出,丰子恺又一连观看了五场。
于是,有一天,丰子恺偕幼女一吟专程到“梅华诗屋”拜访梅兰芳,这是1947年梅花绽放的时节。两位真诚爱国的艺术家终于握手晤面了。他们神交已久,他们有着共同的抱负,相似的遭遇,共通的心愿。如今,他们历尽千辛万苦,终于走到一起,推心置腹地谈心,畅怀深入地谈艺,他们是知心,知己,又是知音。临别时,丰子恺送给梅兰芳一柄自书自画的折扇,一面是以曼殊大师的诗句:“满山红叶女郎樵”为题的彩色画;另一面书写弘一大师所作赠歌郎金娃娃“金缕曲”一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