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名史学家傅斯年少年得志,学问大脾气也大,“自负才气,不可一世”;眼里容不得沙子,常有“攻击精神”,一向敢于放言,有“傅大炮”之称。这样一个“炮手”对有学问之人却谦卑得很。
1928年,傅斯年受蔡元培先生之聘,筹立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并任所长。后来,受中研院院长朱家骅所托,邀请语言学家李方桂出任民族学研究所所长。不过,傅斯年数顾李庐皆无功而返。最后一次,李方桂更是直接告诉傅斯年:“我认为,研究人员是一等人才,教学人员是二等人才,当所长做官的是三等人才。”这话像是打脸,也像是挑衅,因为当时傅斯年正是历史语言研究所所长,李方桂也清楚知道傅斯年的职务。搁在平时,“傅大炮”早该放炮了,而这次却躬身长揖道:“谢谢先生,我是三等人才。”
一提到这个典故,人们往往赞叹傅斯年“春风大雅能容物”,这话只说对了一半,还可看出傅斯年对做学问者充满敬重,以及对自身角色的清醒认知。现实生活中,一些人位置高了仿佛见识也跟着高了、学问就随之大了,容不得人,也看不起人,这就没摆正自身位置,出现了角色迷失。
回到李方桂的“人才论”上,也许其观点不够准确,但研究机构和高校内的不少学者宁愿做学问而不愿做官,确实是事实,在当时可以找出不少例证。哪怕到了上世纪80年代初的北大也是如此。北京大学原常务副校长王义遒接受采访时直言不讳:“我在学校领导岗位工作时,要找一个人来做院长或系主任不容易,因为谁都不愿意做,怕耽误了自己的学术研究……”
从李方桂拒绝担任中研院民族学研究所所长,到王义遒找不到人做院长或系主任,这实在是一件耐人寻味的事情。在今天,恐怕想当院长或系主任的人,多如过江之鲫吧?媒体曾报道,“深圳(某大学)一个处长职位,竟有40个教授来争!”对这些争抢处长的教授,是该抱以厌恶之鄙薄还是该抱以理解之同情?恐怕不可轻易判断。现在的学者为何愿意当官?王义遒给出答案:“因为只有当官才有特权和资源,有自己的项目、经费、场地和人员。”还有一种声音认为,“现在社会上有一种怪现象,认为学问做得好,就一定要当官,不当官人家就认为你有问题。”
说到底,这就是老生常谈的过度行政化。当权力主宰了学术资源的分配,当学问做得好不如权力更吃香,当教授在行政人员面前嗫嚅不敢言,那些在自己的研究领域里是国王、在权力面前卑微如奴仆的学者,不约而同地选择向权力靠拢,也就不足为奇了。过度行政化确实很危险,也到了该改变的时候,因此,温家宝同志曾强调“现在的教育确实存在许多问题:一是教育行政化的倾向需要改变,最好大学不要设立行政级别。二是让教育家办学。”这是切中肯綮的忧患之谈。还需赘述一句,李方桂后来实在拗不过,代理过一段时间的所长,旋即便安心做学问了,在语言研究上成果不凡,著述甚丰,有“非汉语语言学之父”之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