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谜底还是厨子向阿姣揭开的　

　　接着，红发男子吩咐阿姣做家务，用一种舞蹈般的手势配以生硬的中国话，交代需要打理的地方。阿姣几句临时抱佛脚的洋泾浜英语早忘了。幸亏，红发男子的太太贾蓓蒂倒是上海人。刚开始，贾蓓蒂异常傲慢，处处留难，好在阿姣手脚麻利，不偷懒，加上做事上心，学得也快，倒也挑不出毛病来。人人都说奥尼尔先生乖张暴戾、难弄，可阿姣却把他伺候得服服帖帖的，连脾气也不发了。一个礼拜试工下来，奥尼尔先生居然认为阿姣可以雇用。自从有了新阿妈，奥尼尔先生又到河滨大厦下面的小花园里去锻炼了。他儿子很顽皮，看得出，奥尼尔先生特别宠孩子。

　　有一次，奥尼尔先生让阿姣打一盆温水给小奥尼尔揩洗一下。小奥尼尔刚才还好好的，突然间仰天躺倒，嘴溢白沫，手指和腿不停地抽动屈伸着，还发出嚎叫声，令阿姣惊恐不已。显然，这样的事已经不止一次了。贾蓓蒂闻声赶来，也不施救，只在一旁抹眼泪。这种病阿姣见过，乡下叫做发“羊癫风”，发作时掐人中穴很管用的。她不顾小奥尼尔的嘴有多脏，伸手就掐，可奥尼尔先生立刻厉声制止了，阿姣感到很委屈。下工后，她到宝魁嫂那里去发牢骚，嘀咕说：“怪不得！现在我晓得先前六个阿妈为啥做不落了……”宝魁嫂说：“做不下，干脆辞歇算了。你又不缺钞票用，在娘舅家吃现成饭有啥不好？”不料，她一口回绝了。

　　夏天燠热，贾蓓蒂照例带着一双儿女去青岛一个朋友家避暑。她丈夫红头发有事，迟迟不肯成行，贾蓓蒂却疑心别有缘故。到了青岛，经常打电话回来。奥尼尔先生让阿姣去接电话，一听说是贾蓓蒂打来的。阿姣去敲门喊红头发，偏偏他又出去了。这样的事每天要重复无数次，弄得奥尼尔先生心烦透了，便吩咐阿妈不用接。不料，电话响了又响却半天没人接，贾蓓蒂憋一肚子火，尖声吼着：“你是活死人啊？电话为啥不接？他人呢？……喂喂，你在听么？”电话听筒已撂在一边了，只等对方骂痛快了，才说声“哈罗！再会”，马上挂断。

　　打那以后，红头发照例早出晚归，贾蓓蒂照例气得掼电话、骂人，阿姣照例把电话听筒搁一旁。自然，小外国人照例也还会不时发病，但她已学会怎样从容处置了。尽管阿妈刚来不久，奥尼尔先生却俨然一百个放心了。一天，红头发出门前叫阿姣把西装熨一下，还特为关照明天要穿。等红头发回到家里，发现西装熨坏了，胸前竟留下半圈焦黄印痕，顿时怒不可遏。落到这一步，阿姣恨不能挖个洞钻下去。红头发大吼大叫，当即要把阿妈赶走，却不料小铜铃响了，奥尼尔先生向阿姣表示：“他不能够喊你走，因为是我出钱雇阿妈的，我是这里的主人。”这时，小外国人也扑到阿姣身上，不让她离开。

　　见奥尼尔父子这样挽留，阿姣泪盈。内甬道里，电话铃炸响了，贾蓓蒂要找的正是阿姣。她在电话里哇啦哇啦，对阿姣一顿训斥。阿姣气得发抖，回了一句：“你要我走可以，可话要讲讲清爽。衣裳熨坏了，我该赔该罚，但这也不全是我的错。”当阿姣讲到隔壁房间小外国人又犯病了，自己放下熨斗去救护时，对方已挂断了电话。阿姣感到奇怪，特别是经过这桩事后，更觉得蹊跷不已：既然奥尼尔先生是这里的一家之主，贾蓓蒂、红头发夫妇不过房客而已，可为什么贾蓓蒂总那样狠三狠四的？奥尼尔先生同贾蓓蒂究竟是什么关系呢？

　　这个谜底，还是厨子金发向阿姣揭开的。原来，当年老奥尼尔二战时逃亡来沪，得到庇护和帮助，住进了河滨大厦。老奥尼尔白手起家，发财当了洋行老板。虽然吃了日本人不少苦头，但战后很快恢复了元气，还跟一个他幽禁时经常探望他的上海姑娘结了婚。她就是贾蓓蒂，从前在他家当阿妈。婚后生了一个男孩，不料他两岁时得了癫痫。老奥尼尔不惜重金，给儿子治病。谁知儿子没治愈，妻子却因患伤寒险些不治。幸好，妻子的性命从太平间捡回来了，但接下来的一场情变，却彻底改变了老奥尼尔的命运——贾蓓蒂迷上了丈夫的好朋友，一个年轻帅气的欧洲大学生，并提出跟丈夫分手。离异后，奥尼尔居然同意前妻夫妇和自己住在一起。谁知，老奥尼尔再次遭遇不幸，某日就在去摩西会堂的半途上，突然中风了……阿姣得知了这个传奇故事，觉得奥尼尔父子太可怜了！小外国人犯病更是揪心。原本她真想辞歇算了，可这样一来，竟没了主意。金发每晚总是最末一个回家，没曾想，他居然在拿主人家的东西，刚好被阿姣撞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