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到中年,难得赞美自己一句,至少于吃一事上,还是有点胸怀器量的,东方西方,隔着汪洋,都不是问题,一一分头,爱到倾心。
出门旅行,去西方晃久了,回家第一碗,总是想吃滴了整瓶麻油进去的出前一丁。包子比我好命,伊的第一碗,是妈咪的私房小馄饨,通常五十只起跳。若是去东方晃久了,回家第一碗,大致总是手工汉堡。常常是,拖着行李,从机场直接就飞奔去了。刻不容缓的欲望一角,崩溃得粉粉碎。人生真是兵荒马乱。
汉堡是极简单极粗野的食物,无非松软面包,夹一大枚碎牛肉饼,并一点蔬菜奶酪酸黄瓜,配一蓬烈火滚油炸出的茁壮薯条,如此而已。稍稍费点心思,用点老实材料,都可以做得稳妥,吃得幸福。
天下简单的食物,大都追求一个鲜火滚烫,汉堡亦是。稍微讲究一点的店家,皆懂得将盘子温得略略烫手,出炉的汉堡与现炸的薯条,往上一堆,沸腾腾地,即刻满分。汉堡店家,装神弄鬼,喜欢挖空心思,往里面添加东西,牛油果酱,培根,奶油蘑菇,鸡蛋,洋葱圈,等等,可惜,一件也讨不得我的欢喜。
汉堡粗朴,其实还是有个小讲究的,是那个配酱,九十九家店子,都是给你番茄酱和芥末酱,只有一家店子,会精心调一个私房酱。本埠最爱的那家汉堡铺子,私房酱制得酸爽俊逸,极是动人肺腑。每次去,服务生不用叮嘱,一定笑嘻嘻奉上三倍的私房酱。
汉堡太过平民,一般难上堂皇饭桌,如今亦有大幅改观。做和牛汉堡的铺子,层出不穷。那么细肥的牛肉,配手指粗的薯条,上桌时,铺在一大张粗木上,刻意呈一种倾泄状,然后再插一柄匕首在上面,真真噱头十足,喷血得腰细。吃这种汉堡,香槟啤酒统统靠边,必定血腥玛丽妖滴滴偎红倚翠。
常常会,独自跑去,吃一个丰盛汉堡。解乏,解忧,解渴,解馋,解相思,总之包治百病一帖即灵。那种倦极的黄昏,去相熟的汉堡店,一举荡尽一份巨无霸的酣畅,真也不足与君说。
汉堡的麻烦,是只堪独食,是标准的一个人的食物。从来没有勇气,跟任何男友女友,会餐汉堡,那种大口淋漓食相,如何见得生人?特别可气可恨,是跟友人约在饭桌之前,言笑晏晏打开菜单,赫然见到绝品汉堡在列。吃,还是不吃?变成千古难题。那份天人交战,坐立难安,真真辛苦无比。眼睁睁呆望绝品汉堡,咽下满腹欲望委屈,这是天下一等熬人心肝的恨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