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UNCLE归来

　　陈太太让刘强去接的人，是她的叔叔。她在密支那的这幢英式带花园的小楼，就是这位娘家叔叔给她买的。叔叔早年留学美国的普林斯顿大学，攻读理论物理学；二战期间，爱因斯坦为躲避纳粹的迫害来到普林斯顿大学任教——叔叔有幸成了他的一名助手。以后叔叔一直在美国痴迷科学研究，终身未娶；但他与这位侄女特别投缘，小时候把她宠爱得如同自己亲生。十几年前，叔叔要她结束在缅甸颠沛流离的生活，带儿子一同去美国。但是他们走了，手下的那一千多名战士和家属如何生存？叔叔无奈，又心疼这个侄女，就拿出自己的积蓄为她购置了这幢楼。每个月，叔叔还会寄些钱来资助她。

　　这样年复一年，眼看叔叔年事渐高，陈太太作为晚辈不能侍奉叔叔，反而要叔叔寄钱来照顾自己，心里实在不安。去年春节刚过，陈太太一翻日历，突然心一跳，叔叔是1900年元宵节出生的，到如今已经76岁了。想象一个76岁的老人，每个月都要踽踽独行地到银行去，为她划卡汇钱，陈太太的眼泪就流出来了。陈太太写信过去，坚请叔叔不要再寄钱来了。信寄出后，果然钱不寄来了，但叔叔从此也音信全无。如今翠寮日进斗金，日子好过了。童年生活的片段常会浮上脑际，她好似看见了浙江乡下老屋前的院子里，叔叔从口袋里掏出巧克力——她迈着两条小胖腿摇摇摆摆向他扑去。他一把抱起她，将她高高举过头顶：“小馋猫，我的小馋猫！”现在叔叔老了，也许病了；而“小馋猫”能尽孝了；可是叔叔，你在哪里啊？正在纠结中，忽然收到了叔叔打来的电报：“我于3月14日中午12时飞抵仰光，后即前往密支那。‘小馋猫’在家等我。”陈太太一阵狂喜，迅速给刘强打了电话。

　　匆忙赶到仰光机场，刘强抓瞎了，该把陈太太告诉他的“叔叔”的名字写在一块纸牌上，高高举起才好。要不，自己又不认识他，怎么辨认呢？可现在上哪里去找纸牌子？心里想着纸牌，一块纸牌就在他前面不远处——上面写的是英文“Welcome Mister Richard Wang”。怪了！这个“Richard Wang”正是老先生的英文名字啊！难道他想要的纸牌牌，别人已经给他送来了？仔细一看举牌人，啊，他竟是泰阳牧师！刘强收紧的心放松了——泰阳牧师接的人跟陈太太的叔叔不仅同名同姓，而且还在一个航班上，唯一的解释就是同一个人！即使不是，“叔叔”看见写着自己名字的接人牌，也会停下来问一下呀。他只消盯着泰阳牧师就是了！刘强刚想与牧师打招呼，旅客已蜂拥而出。不一会一名老者来到泰阳牧师跟前，从口袋里掏出公文般的一张信笺交给了对方。刘强趁机挤过去叫了一声：“Mister Richard Wang，请问您是王蕴华女士的Uncle吗？”王蕴华是陈太太的名字。那老者一怔，伸手从泰阳牧师手里收回信笺，两眼盯着刘强：“你是……”带一点江南口音的普通话，刘强心里有底了。他很有礼貌地上前鞠了一躬：“王爷爷您好，是蕴华姆妈叫我来接您的。我姓刘，您叫我小刘好了。”泰阳牧师满脸惊讶：“刘，你怎么也来了？”刘强来不及解释，只朝牧师调皮地点了点头。这时老者激动地握住了刘强的手，心想侄女的夫家姓陈，这孩子姓刘，又称侄女为姆妈，便道：“你是蕴华的女婿？”刘强脸微微一红，正想说什么，眼前有道白光一闪。泰阳牧师立刻气呼呼地喊：“谁在拍照？”刘强抬头一看，见确实有几个人对准他和Uncle爷爷在按快门；被泰阳牧师一叫，那几人立刻走开了。于是三人结伴，一起乘火车回到了密支那。

　　见一位形销骨立、白发苍苍的老人站在眼前，陈太太又喜又悲：“Uncle，你怎么这样瘦？”Uncle不言，突然一转身，打开自己的手提箱。顿时，陈太太、刘强，还有特地从翠寮赶来的陈团长，全都惊讶了。箱子里面尽是各种包装精美的咖啡、巧克力、曲奇饼干、奶油小点心……Uncle很兴奋，苍白的脸颊上现出了淡淡的红晕：“我的‘小馋猫’，喜欢吗？”也许在他无数次的想象中，他的‘小馋猫’会伸出两只胖胖的小手，抓起一块巧克力就往嘴里塞；可现在，年过半百的侄女只用手绢频频拭泪，并不由分说地行使她的主妇特权，安排Uncle吃了一顿可口的晚餐，安排Uncle洗了一个舒服的热水澡，最后，把Uncle请进整幢楼房里最宽敞舒适的主卧室里休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