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末,是思念的日子。
上世纪八十年代,广州举办中华诗词大会,世界各地去了不少诗人。开幕式上,家父坐主席台,发言、讲诗,忙得汗水涔涔。结束时,一个姑娘恭敬又体贴地扶着他走,他高兴地与这个不认识的姑娘聊起来。
姑娘头一回来中国。父亲告诉她,全家的根在中国,先祖从河南一路南下至福建,后在新加坡落户。他关照,如见到叶姓人,一定问一问,也许可以认祖归宗。家父告诉她,我家族谱上有先祖从河南叶县南下的路线图,追根寻源,叶姓人多半可从中找到自己的根。姑娘立刻认家父为宗亲。这就是颖,那年她才20多岁。
颖学的是经济,却爱诗,她常与家父信件来往,勤于请教。逢年过节,执礼甚恭。家父常在我面前夸她,夸着夸着,就怪我不好好学格律诗,还说我的散文诗、十四行诗,“也能算诗?”每次总说得我火冒三丈。有一次我生了气,顿着脚大喊:“你收她做女儿好了!”说归说,还是怕“女儿”位置被人抢走。我憋着一口气,把丢了很久的古典诗词拾起来。幸好有点童子功,不久我就做了不少诗,那天扔在爸书桌上,他看了老半天说:“有点意思。”总算是肯定了。我重新写格律诗,要谢谢颖的。
不久,颖来中国发展,她在苏州外资企业当高管。她有投资头脑,在我们尚不明白房子与财富的关系时,她已买了几套房,很快完成了原始积累。金融风暴席卷而来,有好几套房贷的她,并没像我们担心的那样翻船。爸问她要不要帮忙,她总是说,我撑得住!其实,她如真要帮忙,我们也没办法帮!幸好,她毫发无损,安全着陆。那几套房后来翻番增值,她因此早早地成了富姐。在她不断诱导,甚至“威逼”下,我抄了个大底,也成了有房族,这又是要谢谢她的。
她工作、做诗、玩灯谜、旅游……一年年地过去,知道她活得很充实,就是一直没有她的婚讯。爸很着急,到处托朋友,人家一听,总摇头说,不敢高攀。好不容易有个愿意见面的,一谈,吹了!男人谁敢娶个“才女加富姐”回去。无数次提醒她,别把自己情况竹筒倒豆子说给人听,她却说,将来要过日子的,瞒着怎么可以。跟她说多少遍都没用,结果是,她的“另一半”至今不知在何处。
2004年,她说自己的钱够用,不用再打工了,她要去圆儿时梦,当一名医生。她考入南京中医药大学,从本科读到博士,整整苦读了8年。她每年得第一名,拿最高奖学金。她搏命似的读书,总是说,当医生人命关天,不好好读怎么行。博士帽戴上了,她又考执业医师。资格有了,又找聘用单位。好不容易终于可当医生了,这一年,她已55岁,在中国已生活了近30年。不料,根据有关规定,她没法在中国行医!深受打击的她上月来沪,与我秉烛夜谈,说到伤心处,点点泪珠在脸颊滚落。我不熟悉这一行,没法帮她。无奈的她,只好选择回国。
清晨送她去机场,抚着她的缕缕白发,望着她独自远去的背影,想着她未圆的梦,我心里酸酸的。她转过身对我挥挥手,大声喊:“良骏姐,我会回来的。”无奈飘蓬鬓已斑,可怜人难还!我久久地站着,说不出一句话。
她回国后再无信息。欲寄新词无驿使,无处问萍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