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聊是精神空虚的表现,是一种压抑,无聊的滋味大约没人没品尝过,所谓无精打采,百无聊赖是也。常见人们用打牌、旅游、交友、看电视、上网、玩手机、读书报杂志来对付无聊,而很多人仍感到时光难耐。多有贪官说之所以赌博、招嫖,为无聊刺激身心也。但这样的活动一旦停止,他们感到的无聊与空虚愈甚。
日本作家远藤周作曾选择坐豪华游轮,喝美酒以图摆脱无聊,不能如愿,急急从游轮逃回,悟到无聊要靠工作医治。因工作而感到充实,如远藤周作辈固不少,但因工作的或单调、或繁重,或压力过大而感觉无味甚至厌恶,急欲摆脱者,亦普天下滔滔皆是。有些人大约还未尝够无聊的滋味,尽管做着无味的工作,固然感到空虚,但与无所事事、百无聊赖的空虚相比,尚能忍受。托尔斯泰曾说:“最令人惊异的谬误是以为人的幸福是无所事事。”再说无聊的工作之后的休息日,让人感到滋味多多。用适度的工作医治无聊,是很多人的自愿选择。所以尽管许多人富于钱财,或年事已高,还是努力工作。
但世上以工作为充实、满足的人恐怕并不很多,对很多人来说,此也是摆脱无聊的无奈之举。所以西方人要说:空虚是人的宿命。因无聊而焦虑、痛苦,恐怕是人类普遍的体验,然则我们应如何对付无聊与空虚呢?且看康德的妙论:这是大自然的智慧,大自然将痛苦植入人心,目的在刺激人的活动,以使人迈向完美化。
康德的意见极有意味,发人深思,消除无聊的途径还在完美我们自己,这与传统儒家的观念不约而同。常常感觉无聊,其人精神必不充沛,自然是一种缺陷,所以儒家教导人要养气,要养成高尚的人格,具体说,在于培育道德仁爱之心,培植对礼乐射数御等“艺”的趣味,这就是孔子所谓的“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也。孔子、颜渊他们并非一刻不停地工作,靠工作填补空虚,而是一以贯之地去做于人于己都有利的事,同时,他们有自己的兴趣所在,就是“游于艺”,这样的人会感到无聊吗?一定不会。你看,虽然没有列国君主聘用,孔子、颜渊一天到晚还是乐呵呵的,就是证明。“孔颜之乐”,为从前的学者津津乐道。“孔颜之乐”,乐从何来?从前学者每以此启迪后生,良有以也。
近日读到北大教授郑也夫的文章,批评中国教育极端功利:“它不去帮助其成员找到兴趣,却剥夺了他们找到各自兴趣的起码的时间和空间,乃至多数人毕业后,成为没有任何兴趣的人,……深深地投入到兴趣活动中是对日常琐事和烦恼的最好屏蔽,是医治不良情绪的良药,是提高生活品质的最佳途径,有什么兴趣不要紧,重要的是找到兴趣,并且是一种可持续的兴趣。”
郑君所说,大体是事实,我们的教育真值得反思。然“找到兴趣,深深地投入到兴趣活动中”,在孔子那里,是以“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作为前提的,而今日中国之教育,郑君谓“艺”(兴趣)已不及,遑论道、德、仁!是今日功利的育人旨趣,较之儒家孔子之说,真等而下之者也!而无聊俗氛于今天下滔滔,其可免乎!然则儒家之育人传统今日又岂可丢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