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读小学的那几年，正是“文革”最乱的时候。亲眼目睹了不少老师一夜之间变成了“牛鬼蛇神”，小小年纪也曾经天真地误解过、伤害过他们。这些老师饱受屈辱的样子，多少年来一直不敢忘记。

　　记得我们刚进学校还是一年级新生时，班主任便特别提醒：门房间看门的尚琦是个右派啊，思想老反动的，你们要当心！

　　尚琦老师似乎从来没有笑容，也很少讲话，秀气的四方脸上有一种刚毅和倔强。班里有个小男生天真地问班主任：看不出她是坏人呀！我们的班主任其实也是天真的，她的名字后来改成了“孔向阳”。当时她以革命派的口吻认真地向我们解释：坏人的脸上不会写着“我是坏人”。

　　我们常常见到高年级同学指着尚琦老师的鼻子喝道：“老右派！老实点！”可怜的尚琦老师那时才三十多岁呀！她那双眼睛总是水汪汪的，好像随时会溢出眼泪。小学那几年我从来没有叫过她一声老师，对她充满着戒备和敌视。天晓得！那些年，不知道她是怎么熬过来的。

　　在我记忆中，体育老师王忠根和邱士根都是那样谦卑恭顺，一脸忠厚。在我升到3年级刚开学的那一年9月，他们竟然都成了历史反革命靠边站了，每天坐在走廊两端的墙角面壁思过，接受监督。常常有一些男孩会好奇地围观他们，他俩始终不敢抬起头来看一眼。王忠根老师麻脸上一颗绿豆般的黑痣似乎也成了罪过，恶作剧的男生会扯一扯黑痣上的汗毛，疼得王老师直咧嘴，红红的眼眶里泪水在打转！记得班主任很认真地介绍说：王忠根过去在国民党军队里当过排长，他的手上沾满了人民的鲜血；邱士根看起来很老实，其实也是个隐藏得很深的坏蛋。他当过伪军，是个中士。班主任转身在黑板上刷刷写了两个斗大的“中士”，我们顿时紧张起来，马上联想到阿尔巴尼亚电影《海岸风雷》中的德军夜巡恐怖的脚步声，猜想一定是个了不得的官！

　　归国华侨谢爱妮曾经教过我们英语，性格爽朗，有点大大咧咧。她因为在黑板上书写“毛主席”的英语单词时，将“The Chairman Mao”写折行了，将Mao折到了下一行，便被我们班级男生认为是对领袖不忠而遭到批判。一位戴眼镜的工宣队师傅亲自主持了批斗会。我走上讲台便大声朗读毛主席语录：“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这个问题是革命的首要问题……”谢老师急得满头大汗，大喊冤枉。“眼镜”拍案而起大喝一声“滚！”谢老师从此被取消了做老师的资格。那一天谢老师被轰出教室后，老远老远，还听到她叫屈的声音！

　　前几天，我在百度上搜索到一张1962年7月谢老师和元芳弄小学第五届毕业生的合影。那时候的她年华正丰，白衬衫长裙子，端坐在第一排中央，一脸的和蔼和自信。我一阵阵揪心！这位年轻的爱国华侨哪里想得到，多年以后会面临一场厄运 !

　　外滩黄浦江边上的元芳弄小学早已拆得七零八落。我们无从寻觅这些老师的行踪，每当教师节总想起他们，心中默默祝福他们苦尽甘来！晚年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