蟹肥菊黄,一年一度的蟹汛又到了。
我有一个堂叔,人称“吃精”,家中银质蟹具一套,俗称“蟹八件”,置织锦盒中,计有锤、钩、铗、钎、钻、剪、钯、匙八件,打造得十分精致,状若小人玩具。他收入尚丰,平日常去酒肆,唯吃蟹则需亲自操作。他的理论之一,是吃喝须讲究环境,如饮茶临街,喝酒傍河,吃螃蟹呢,正如李笠翁的经验之谈是:“凡治他具,皆可人任其劳,我享其逸,独蟹与瓜子、菱角三种,必须自任其劳……此与好香必须自焚,好茶必须自斟同出一理。”
于是,堂叔净手端坐,席设桂下菊前。我其时年幼,权充小厮,斟上陈年花雕,从锅里拎出满面红光的“无肠公子”,放一只在堂叔的碟中,自然,也没有忘记我自己的一份。
堂叔呵呵大笑,说:“小弟,阿叔吃蟹用十八般兵器,你说哪十八般?”“喏,蟹八件。”“还有十件呢?”堂叔眯着近视眼问,看我答不出,便伸出两只手晃晃,开心地说:“十只手指,算得十件。”一说毕,动起手来。说也奇怪,我曾见到过弹风琴的,惊诧那手指的灵活,但堂叔运用蟹八件的娴熟,竟赛得过弹风琴的。他用小钎撬出蟹兜,小剪去掉蟹稣衣,小铗夹掉蟹鳃,忽而小锤搥,忽而小钩钩,忽而小锄扒,把白似玉而黄似金的东西一齐捋到蟹兜里,不消片刻,兜满筐足,复倾入调制好的作料。此时,堂叔先把一杯花雕一饮而尽,而后,只听得一片呼噜噜舔咂之声,满兜美物便尽入腹中。待到桌上平添了五只空蟹兜,堂叔的酒糟鼻子红得像颗樱桃,他才记起入迷的旁观者,咂咂嘴说:“小弟,趁热吃?喏喏,用小锤子!”
罢宴,堂叔一杯姜糖茶作饮料,掬一把菊花搓手,心满意足地躺到藤榻上,哼哼唧唧唱起不成样的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