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又现“草根诗人”,想起曾跟一个中文系的同学讨论,觉得中文系虽然学不了什么东西,也未必能培养出诗人,但是你趁青春时去读几年书,对文字的感觉还是会不一样,这些是后天很难再学到的。于是商量出了两句诗,叫做“沃土虽非皆瑞草,黄沙毕竟少天香”,固然有文人相轻之嫌,但是推广大学教育的人看到,也许会很开心。
大多数现代人是不屑于做“诗人”的,网络上喜欢把诗人讽刺地写作“湿人”,显得下流兮兮。但看到初雪降临,很多人也会忍不住心痒痒“口占一绝”,发发朋友圈或者微博。不管你喜不喜欢诗,作诗的兴致,大概已经融到中国人的血液和基因里了。
曾经看到新华社的一条微博说,柳絮飘落虽美,但如果苏轼活在当下,如果他鼻子过敏,如果每天都得骑车在铺天盖地的柳絮中上班去,他还会写诗吗?这样说,未免太小看苏学士了。苏轼被贬海南,生计困难时,一样有兴致写诗。他在狱中生死难卜时,尚能写“梦绕云山心似鹿,魂飞汤火命如鸡”,怎么会因为区区杨花害过敏就搁笔了呢?也许,同样是顶着飞絮骑自行车上班,心里面能不能蹦出来写诗的兴致,决定了你是不是做诗人的“料”。
有画家,也有画匠,有书法家,也有书匠。在诗上面,也应该有诗人和诗匠的区别。当然,不管是成为画家还是画匠,首先要会画,这里面是有技巧的门槛的。诗歌大概是最难评判好坏的,因为写字大家都会,显得似乎没有了门槛。作诗可以说有技巧,至少你要懂格律,会押韵。作诗也可以说无技巧,有的人脱口而出的东西,未必是合格律,但是也让人觉得有“诗味”,可以品咂。技巧毕竟是下乘的东西,只要花功夫,每个人都可以学会,但实际上并不是人人都可以成为诗人。很多人的诗,好比画匠的画,书匠的书法,最多也只是“技巧纯熟”的作品。
所以最根本的还是“诗心”。如果要给作诗划一道门槛,那我想应该就以“诗心”为界。我们常常会觉得,某幅画,某方印,或者某一张照片,某一首乐曲,某一个电影,尽管不是用文字表达,却好像有诗的味道,那么,我宁愿敬仰他们的作者是真正的诗人。真正的诗人不需要加冕,也未必要去写诗,但他看世界的方式,他解读世界、展示内心的方式是诗的方式。在这一点上,所有的艺术都可以打通和融合。“诗心”是怎么来的?也许是天生,有些人的情感可能比其他人更加细腻,“心较比干多一窍”;也许是后天的刺激,有些人经历了常人所不能经历的事情,所谓“诗三百篇,大抵贤圣发愤之所为作也。”
《红楼梦》里香菱学诗,功夫用得很深,写了三首,虽说境界渐渐上去,到了最后一首,还被众人评论“这首不但好,而且新巧有意趣。”但我却觉得不怎么好,咏物没有寄托,辞藻仍显堆砌,所以她还只是诗匠,做不了真的诗人。当然并非说她入门太晚,跟不上科班。其实古人也并非都是科班出身,像李商隐这样举“博学鸿词科”的也许才可以算。走科举入仕这条路的人浩如烟海,学的都是一样的东西,但是真正被称作诗人的,也就那些个人。有些人不是做诗人的“料”,纵然生在诗歌的时代也无用。
也许选择读科班是“诚意”的表现,有诚意,方能悟道,而“半路出家”终究难修正果。当然到底科班对“诗心”的培育有多大作用,仍是不好说。所以我不太敢自称是“科班”的诗人,也不太认可“草根诗人”这个说法,尽管“黄沙毕竟少天香”,但“天香”偶尔还是会有的,像是最近走红的余秀华,也许正是其中一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