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第五十三回写道,时值腊月,宁国府的家长贾珍开始为新年做准备,他派人整顿宗祠,安排祭祖,还要接待庄头乌进孝,收取年租。
乌进孝带来了二千五百两银子,和大量的“年货”,有米、炭、禽、畜、干果、海味,其中不乏珍馐。比如御田胭脂米,此米最早由康熙帝在丰泽园中发现,培育后起初只供御膳,后由两江总督赫寿、苏州制造李煦、曹雪芹先人曹頫等人在江南推广,仍属稀有的品种。贾府生活质量高,主人平时就吃好米,野鸡、果子狸等野味司空见惯,连丫鬟都吃上高档的碧粳米。贾珍真正关心的,是白花花的租银。
贾珍背地里称乌进孝为“老砍头的”,见了面便说“今年你这老货又来打擂台来了”,还皱起眉头说:“我算定了你至少也有五千两银子来,这够作什么的!”究竟是贾珍对于租银有太高的奢望,还是乌进孝克扣租银,读者难以判断。毕竟山高皇帝远,信息不对称。在积雪厚、路况差的日子,从乌进孝代理的黑山村到贾府,路途需耗时一个多月,养尊处优的贾珍,绝不可能亲自去查看。更何况,贾珍对农牧也未必了解。
贾府这样的簪缨世家,体面的“管事”职位往往也是世袭的,看重的是“三四辈子的老脸”。贾珍说乌进孝的儿子也大了,可让他来送年租,也是要让子承父业的意思。既然这样,只好给予对方充分的信任。贾珍觉得租银太少,也就是抱怨几句,叹叹苦经,充一个励精图治的主子形象罢了。
每年年末,贾府除了收取佃户的年租外,还能得到朝廷的春祭赏赐。这笔赏钱不大,但也让贾珍感慨:“咱们家虽不等这几两银子使,多少是皇上天恩……除咱们这样一二家之外,那些世袭穷官儿家,若不仗着这银子,拿什么上供过年?”
《帝京岁时纪胜》称:“腊月诸物价昂,盖年景丰裕,人工忙促,故有‘腊月水土贵三分’之谚”。贾府这样的“百足之虫”,抱怨佃户交租少了,但仍能阖家体体面面地祭祖、过年。像史湘云家保龄侯府,家业凋零,平素就“嫌费用大,竟不用那些针线上的人,差不多的东西多是他们娘儿们动手”,连小姐史湘云,每天做女红都要忙到半夜三更。徒有虚名的贵族,在物价飞涨的春节,想要备足年货,勉强维持排场,的确需要皇帝的赏钱。
安排好祭祖和家用的物品,贾珍又忙着把年货分发给族中无进益的子弟们。贾芹管着家庙里的和尚、道士,是个肥差,听说宁国府分年货,凑了过来,被贾珍一顿臭骂,先说贾芹贪心,又说他“为王称霸起来,夜夜招聚匪类赌钱,养老婆小子”,“领不成东西,领一顿驮水棍去才罢”。贾珍自己就是个混世魔王,聚赌滥饮,与儿媳、妻妹私通,此刻却伫立在一堆年货前,站在道德最高点,一本正经地教训不成器的晚辈,讽刺意味十足。
与此同时,贾珍的妻子尤氏,则在打点“压岁锞子”,即小巧玲珑的金锭、银锭,上面刻有花纹或喜庆的文字。压岁锞子和压岁钱一样,用于赠送晚辈、赏赐仆婢。这小玩意装在荷包里,称为“吉祥荷包”,也称“压岁荷包”,可以拴在腰带、裙带、手绢或是袍子的扣子上。连自命风雅清高的乾隆皇帝,也遵从这一风俗。过年时,他的腰带上竟挂了十个荷包,装了不少压岁的金银钱和金银锞子,图案有“年年如意”、“笔锭如意”、“岁岁平安”等。
压岁锞子不仅常见于宫廷和府邸,在百姓心目中,也是受欢迎的吉祥物。在《红楼梦》时代的北京,腊月初十,街上就有售卖锞子、黄钱。想要贵金属含量高的锞子,则需要去钱店和银号兑换。
尤氏准备的“那一包碎金子共是一百五十三两六钱七分,里头成色不等,共总倾了二百二十个锞子。”这些七钱左右的小金锞,含金量不算高,比不上贤德妃贾元春赐给贾母的紫金“笔锭如意”锞。而贾府有头有脸的仆婢,平时经常能得到这些亮闪闪的小赏赐。检抄大观园时,从贾惜春的丫鬟入画的箱子里,搜出了三、四十个金银锞子,都是贾珍赏给入画哥哥的。
贾府过新年,在吃穿用度上似乎和平时并无二致。不过辞旧迎新的忙碌工作,让生活奢靡的贾珍和性情懦弱的尤氏,多出几分家长的责任感。迎接新年的时分,宁国府也有特别的喜庆气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