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看到学校门口挂着的铜牌“家门口的好学校”时,我总有点疑惑,家门口的好学校该是怎样的?因此,常想起老家的学校。
宁波民间有捐资办学传统。董杏生(最早开通上海公交车者)在“老鹰湾董家”办了韧初学堂。我们“叶家”有树德学堂,是叶德政办的(他的“鹅牌”汗衫很有名),后与“韧初”合并。孩子上学自己来去,下课去家里喝口水、奔到自家田里“肥水不留外人田”是常事,中午回家吃饭也方便。村里人请先生读封信、写个借据,抬脚就去。办婚丧喜事,学校借地方借桌椅,先生帮了写帖、张罗,酒喝得脸红红的就像自家人。父亲在此开蒙,我被阿娘送到那里读书,应该只有3、4岁,依稀记得阿娘雨天为我送饭,拎只蓝色三层搪瓷饭盒。后来与爸说起,他也记得这只饭盒。一家几代人都在家门口上学比比皆是。
为让子孙受最好的教育,捐资人请来的校长是百里挑一。叶澄衷(早期宁波帮领军人物)办叶氏义庄,几任校长都是专家。如金贤松校长为晚清举人,他立“勤、朴、肃、睦”四字校训,倡导德智同步发展。他国文底子深厚,晨会课一张口便是一篇诗文,引得乡邻都去听,孩子出生都请他取名。如支家英校长毕业于“洋学堂”,不仅擅长语、算,还会上英、音、美、体、自然课。校长不用担心办学费用,当然不惜重金聘用最好的教师。爸还记得韧初学堂老师都是师范生,穿西装革履,戴金丝眼镜,英文流利,个个会弹风琴、唱京戏,还在报上发表诗文。中兴小学请来上海精武体育会的武师教体育,初小学生学八段锦,高小学武术。音乐老师大多为国立音专毕业生,好几所学校有铜管乐队、民乐队。有做学问的校长,有才气横溢的老师,这样的学校当然受欢迎!
庄市镇几乎村村有学校,规模不大,但建筑都很精美。外公陈兰荪(宁波商会会长)办的崇本小学教室外有廊柱,小礼堂有舞台。韧初学堂现存一幢教师宿舍,青水砖墙挺括,有护墙板、百叶窗。中兴小学新中国成立后改作粮仓,高大,敞亮。这些学校大多办在上世纪初,房屋至今还在用,是真正的百年大计。课程设计中西兼容,我找到一张中兴学堂当年三年级课程表,除语算史地音美体外,还有英语(一周四节课)、尺牍、珠算、劳作、自然及公民课。备注里还有中英文演讲、远足、劝人种牛痘、学救火、运动会等,实在叹为观止。村里无人失学,贫寒子弟可免费,孤残生发生活费,还设奖学金。村里有个“驼糊”(智残人),送进学校后,不久便可自理,还学会拉二胡。入学不设年龄限制,插班、转学来去自由,是真正的“零拒绝”。学校还是文化中心,老师课余讲诗词,农闲讲时事,节日开同乐会,村里老小都抢着去。那时也有留守儿童,如我,父母都不在身边,因有近在咫尺的学校可盘桓,有永不下班的老师可依恋,像阿娘笑骂的那样“日日奔进奔出,小娘咋会介忙!”哪里会有寂寞孤独之感?2万多人的庄市出了6个院士,走出了一大批如包玉刚、邵逸夫那样的商业巨子,他们的出发点,都是自己村里那所小小的学校。
这应该就是家门口的好学校!这样的学校,犹如黑夜升起的一束星光,始终照亮人们前行的路,历久弥新,功德无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