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有一个完全属于你自己的空间……拥有一张属于自己的桌子,但是这张桌子除了我以外,别人是不能碰的。因为我把这张书桌看作是一块很神圣,属于我自己的空间,是我的祭祀台。写作是内心与自己格斗的地方,这张桌子就是我内心格斗的擂台……”一个叫西蒙的英裔作家在北京讲创意写作课,有些意思。
恰巧,周末我正在收拾书房,清理书柜,为自己清理一个“内心与自己格斗的”整洁空间。于是,我觉得西蒙这个提醒很重要。
电脑、手机天天有杀毒软件在提醒着,储存空间不够,要删除,要杀毒。书房四壁堆满的书磕碰着身体,找本书要翻箱倒柜老半天,逼迫着你要清理归类。每天被各种角色强加于身的责任义务绑架着,身心的负累,也许只要添加一根稻草,肉身就得趴下了。
也就想起柳宗元的寓言《蝜蝂传》来,从刚清理好的书柜里很快就找到了《柳宗元集》。“蝜蝂者,善负小虫也。行遇物,辄持取,卬其首负之。背愈重,虽困剧不止也……又好上高,极其力不已,至坠地死……”蝜蝂的背部隆起,可以负物,于是它就把背东西当成了一种习惯,甚至是癖好,遇到物品就取来,昂首背着。背上愈来愈重,但即使超过负荷的极限,它们也不愿收手。甚至,被重物压趴了,起不来,有人怜惜它,为它减负,只要能继续前行,它又一样将物品往背上堆。最后的命运是,“又好上高,极其力不已,至坠地死”。
再将“今世之嗜取者”与蝜蝂做类比呢:嗜取者“遇货不避,以厚其室”的聚敛财物、贪婪成癖,可悲;“日思高其位,大其禄”“观前之死亡,不知戒”的向上爬、至死不悟的弱智,与小虫一般。
蝜蝂这只虫子,从《尔雅》一直潜伏到唐朝的柳宗元时代。柳宗元的“今世”已经过去千余年了,蝜蝂却不仅存活在线装书里,还一直隐身在今世我们的身上。佛教视“贪、嗔、痴”为三毒,为恶之根源,并将“贪”列为修行的大敌,为产生一切烦恼的根本。贪什么?贪财、贪权、贪名、贪爱……总之是贪心、贪婪,非得到不可,否则,心不甘,情不愿,于是就“痴”起来了,是非不明,善恶不分,颠倒妄取,起诸邪行。
人并不比虫子聪明,贪婪“敢死队”的兵源充足,前仆后继者众,自取灭亡也不知引以为戒者寻常见。
其实,疲于奔命中,你的肉身和心灵都提醒你要适可而止,要清空、要减负,实在是被逼得负重前行不能喘息时,把柳宗元的《蝜蝂传》设置成QQ或微信个性签名,想想蝜蝂被压成虫饼不成形的样子,就收手吧。
有些记忆,不用自己动手,时间会自动帮助你删除;有些记忆,好像被每天迎面而来的尘嚣覆盖了、刷屏了,但是,会自动保存收藏,一旦有关键词触动记忆的开关,就会自动搜索。人性中自动生成的“贪”,不会自动清空,我就给自己一个“定时删除垃圾”的设置吧。苏轼诗云:“江山清空我尘土,虽有去路寻无缘。”清空,明净无挂碍,将身上的尘土全部抛空,就是腾出空间,装下明天更多的新奇与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