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阳光的痴恋,恐怕没有更甚于挪威作家史蒂根笔下的那位极地盲人了,他只身蛰居在海滨的一间小屋里,除了相依为命的拐杖,身边连条做伴的狗也没有。尽管如此,每个晴天他都忘不了去登山,从赤杨林中找到一条通往山巅的小路,在一处四际毫无遮蔽的所在,面向南方凝神而望,浑然忘情于对初阳的等待。遇到下雪天,当地人只要凭借印在雪地上的套鞋痕迹,就能判断老人是否去过山上,并由此相信:暖人心曲的太阳即将来临,虽然在老人的脑海里,阳光或许只是一抹紫红的闪耀。
记得我在江西插队时,有一次搭乘汽车从所在的山村前往省城。那天山上起了大雾,尽管车速很慢,我仍能感觉到一团团雾球从半开的窗户里迎面滚来,像是有人扔过来的一簇簇棉团,及至砸到脸上,便碎成一片水珠,留下满脸滑腻腻的潮湿感。
乳白色的浓雾把世界缩得那么小,那么窄,却显得那么深,那么广,漫无涯际。人在其间,就像在流动的浆液里漂浮,什么也抓不住。这种情状让满车人颇为紧张,一个个互相依傍,屏住呼吸,凝视着茫茫雾海,似乎想努力看透潜伏其中的危险。
汽车沿着山路不断盘旋上升,车内的紧张气氛也趋于极点,快到山顶时,有人下意识地用手遮住双眼,仿佛灾难随时会从天而降,但此时不知从哪里吹来一阵风,原来浓得化不开的雾竟被吹散开来,漏出了一方蓝空;紧接着,一缕金黄色的阳光犹如长河般倾泻下来,洒在旅客们的身上。终于又见到了久违的太阳,有阳光就有希望,大家不禁欢呼雀跃起来,其痴迷之状不亚于史蒂根描述的观日盲人。经历了整个上午雾海颠簸的艰险旅程,此刻的阳光使人弥足珍贵。不久,汽车越过山顶,我们再次回首窗外的山峦,发现曾经遮蔽过太阳的浓雾已全被踩在脚下,阳光下,漫山遍野的金黄色或紫红色的小花看上去格外精神饱满,高大伟岸的青松水杉显得越发苍翠挺拔……
也许有人常常抱怨夏日的阳光太酷烈,弥漫的热浪会让人喘不过气来,但我们的生活终究与阳光不可分离,而这段有惊无险的旅程,也给我留下了难以磨灭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