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鲈乡笔记之九陈鹏举蒲 桃
一直想念或者说悼念舟马逆旅、鸿雁传书的年代。那时候人的寿命不长,可生活的速度很慢,每一刻其实都活得很真切、很充分。舟马路过的景色,还有鸿雁传递的人事,都美得很真切、很充分。今天不同了,原来意义的舟马不见了。李白近乎毕生的浪游,原先很傲人。如今呢?地球八万里一周的路程,几天功夫,可以归去来。书信呢?曾经美好到无以言说的载着文字的书信,大抵不见了。不可名状的叫做微信的东西,出现了。无论山水相隔,日月交错,这微信刹那间到你眼前来。省了多少时间?想起来也该喜出望外。只是这喜,有多少真切和充分可言?微信偷走了时间,也偷走了活着的那些美好的内容。
今夜,也许我不该这么感慨微信。因为微信送来了京华友人的诗句。浪费生命已经成为我辈的同感。即使这感觉很痛,也不必时时计较了。
还是读他的诗吧,读了诗可以和,和了又可以很快让他读到。
和他的是:“楚女犹荒寂,秦俑在静辉。堂前天子意,池底士心灰。青眼齐哀乐,黄縢无是非。江南几时到,妻子不颦眉。”
我辈大多读过一些史书。他读了非常多,我只是浅尝。只是浅尝了,对历史的承重感还是有的。屈原是楚国的诗人,他的诗里,有句“哀高丘之无女”,把楚国的臣子称之为“女”,以期和楚王际会风云。这样美好的臣子,历史上大抵不多。这“女”字,鲁迅很在意,他写过一句很伤感的诗,叫做“可怜无女耀高丘”。还有“楚女”这词,后来有人用作了名字的,如“萧楚女”。这个词,当我理解了它的时候,对萧楚女烈士的敬仰,更深了一层。
秦始皇死了,他留下了护卫他陵墓的兵马俑,这些秦俑,如今狼藉在了阳光下。可见天下毕竟不是某一人的。天子的显赫只是一种甚至无足轻重的曾经。如以秦始皇为例,则是一种仓促。仁人志士的正气也多成了劫灰。只是如东方朔所称的昆明池底厚厚的劫灰,到底是天不能死地难埋的。
从史书里出来,觉得对于平生的哀乐,是否可以和看待生死一样,不必太感纠结。
还有喜欢的好酒,尽情喝,酒像家事一样,里面从没有什么是非。不过,游历久了,还是早点回家的好,家里的妻子应该很指望良人来归。
这首和诗成了一则微信,他看了,给了我一个微笑,应该是莞尔而笑。
夜正长,睡不着,感觉史意未了。突然想起“蒲桃”。二十年前,我见过海老泼墨葡萄,真的打动人心。这墨怎么可以这样放肆地泼?泼下的奔腾在纸上,竟然像藤叶在生长。今天的画,也和微信一样了。譬如海老让藤叶在眼底下迅速生长。藤叶有了,就结葡萄。海老用大笔蘸墨,随手挥洒在藤叶之间。顿时,一串串活生生的葡萄直射眉间。画成了,很漂亮。只是它只是今人的画了。三天前看见一帧刘海粟的画,也是泼墨葡萄,写过四句诗:“龙吟虎啸已寥寥,二十年来旧梦遥。风雨故园萧瑟甚,看君醉写汉蒲桃。”诗里特地用了“蒲桃”二字。
古意,让我时时思念。
“蒲桃”也就是“葡萄”。葡萄是汉代从西域传来的,当时的取名叫“蒲桃”。只是今人都已唤它叫“葡萄”。有人看了我的题诗,还问我“蒲桃”是何意?据说在今人的词典里,“蒲桃”已经指另外一种植物了。
我把这诗也微信了京华友人,是想告诉他,他读过太多的古书,应该要讲些出来,施惠于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