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外古今,诗书画音文一理,为情动于中,意表于外,缡采于江海山川四野百姓,感天动地。若无情字发端,哪来后面如许张扬,如许勃发,如许美好,如许感动?何为精神作品,精神成果?人之情感,人之心血,人之岁月,人之生命,人之精神魂魄之结晶。从来千古一诗,即如李杜,终其一生,能誉为佳作,力作,神来之作的毕竟寥寥,韦应物的《滁州西涧》当得起。其诗为:“独怜幽草涧边生,上有黄鹂深树鸣;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
其实,唐代诗人,偶有会心得意之句,常显突兀于李杜之上的气势韵味,此类佳句苦吟不得,乃是意兴朦胧中偶然得之。譬如这首韦应物的《滁州西涧》。吟诗至苦,在诗品,诗意,诗神。近人邹问轩附会,曾著《诗话》,奢论练字、炼句、炼意,敷衍成篇。学究们吟诗,恪守韵律自是严苛无瑕,只是读来总有嚼蜡无味之感,其实就是诗品、诗意的瓶颈难破。以拙见,凡七律、七绝者,最难在首句,须有劈空之异,排浪之势,剑走偏锋之妙;那首句之睛目,又在首字,必有不循常理,不守常规,天马行空,自来自如之放任之态。譬如韦诗,“独怜幽草涧边生”,一个“独”字,乍看没头没脑,其实是诗人观察许久,沉潜许久,往复许久,劈空而来的一声惊叫,引得千古多少会心会意之赞叹,底下的三句便是由此推波助澜,应景而出了。
今人最喜“春潮带雨晚来急”意境之秀美,尤爱“野渡无人舟自横”画面之传神,又岂知诗人所有的激情,所有的感伤,所有的唯美之笔,其实正是来自那首句表达的“独怜幽草涧边生”的怀幽自怜、怅惘问天的心境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