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每逢春节,常见上海人到乡下过年。尽管那是个缺乏色彩的年代,人们衣着朴素,但一眼望去,那些上海人尤其女子的穿着打扮依然与众不同,那份清爽精致,那骨子里透出的优越感和话语中的嗲声嗲气,让人过目不忘,以至于后来见到的几位上海女知青,更加深了我的印象。
我刚上高中那年,学校里来了两名年轻女教师,是刚从农村抽调上来的上海知青。这两人看上去20多岁的样子,性格迥异,我姑且称她们一文一武。文的扎两根长辫,白白净净,戴副眼镜,秀气文静,任音乐老师;武的齐耳短发,肤色稍黑,一双杏眼目光炯炯,活跃泼辣,教体育课。当年她们投亲靠友来到距上海咫尺之地的鱼米之乡插队落户,现在又调到了城里,虽说回的不是上海,毕竟离开了面朝黄土的日子。因此,她们的脸上总是放着光彩,整日乐呵呵的。自然她们的气质和风韵也是有别于其他老师,在学校里特别显眼。文的拉得一手好风琴,学校的文艺演出,她常在台上伴奏,风度翩翩。武的打得一手好乒乓球,脖子上常挂个哨子,有时捧个篮球,和男生们混在一起打球。每每学校的运动会上,她总是唱主角,来回奔波,风头十足。我毕业时,她们仍在学校任教,后来不知是在当地成家了,还是回了上海,无从知晓。但在那样一个年代里,她们的出现,还是给小城带来了生气。
我的中学旁边紧靠着一座小山。课间常与同学去山上玩。有回瞧见山旁气象站院里站着一位穿运动服的姑娘,正伸腰做操,眉清目秀,丰腴曼妙,看那气质不像是本地人。后才知道,她是上海知青,暂住在气象站工作的舅舅家。说来也巧,她后来跟我父亲单位的一名男职工结了婚,据说是其舅舅做媒,她终于名正言顺地在城里落了脚。那男职工我认识,人很活络,善于交际,通过其舅舅与之相识。后来当面见过这姑娘,果然冰雪聪明。我总感到小伙子文化不高、有点油气,两人差异明显,这种搭配幸福的概率有多少?不过婚姻这东西很怪,旁人不看好,可能人家恰恰情投意合呢?
巧的事还有呢,我常去打酒买酱油的那家副食品商店,有次柜台上站着位新来的女售货员,说是刚抽调上来的上海知青。只见其脸如玉,身材玲珑,腰纤细,活脱脱一个林黛玉,人们的目光时不时地斜向她。那时的酒、醋、酱油等都是零拷的,放在一个个坛子里。姑娘对别人的目光熟视无睹,自顾自地从坛子里酤着酒,看似有些“高冷”。可没多久,她与同个柜台的一位退伍军人结了婚。没想到他们新婚后搬进了我们住的那幢楼,成了邻居,经常照面。后来我家搬走了,我也离开了家乡,没再见过他们。有年回家陪母亲去菜场,又碰到了那女子,虽岁月写在了脸上,但其风韵犹存。她说,儿子已在上海读大学了。话语间我听出了她的欣慰,她的血脉终又重流回到了原地。
我时常想,要不是命运的裹挟,这些女人们一定会是另一种生存方式。但在历史的大潮面前,个体生命往往无能为力,也无法选择自己的命运,如飘荡的一叶扁舟,不管愿意不愿意,只能随波逐流,随遇而安。有的可能幸运地到达了彼岸,有的可能永远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