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时我们遭遇书荒,胡乱读书,“拉到篮里就是菜”是我们的特征。上世纪七十年代末潮水一般的经典小说印出来,我们的眼光往往首先投向世界名著,读书最饥饿的时候碗里都是巴尔扎克、托尔斯泰、普希金等等世界大腕,夜以继日读,生吞活剥。
中国现代文学大师鲁迅先生、茅盾先生是比较幸运的,我的小学初中语文书上都有他们的篇章,幼年时我就喜欢鲁迅先生《狂人日记》《阿Q正传》中画人眼睛的犀利,喜欢茅盾先生《林家铺子》《春蚕》哀情柔软的叹息,对旧社会劳动人民苦难的印象大多源出于此。
经典是经过时代淘洗能留下来的著作,中国现代文学经典亦不例外。读书的范围扩大以后,越发感觉到浩瀚书海,如何找到心性投契的书,仰慕的作家并不容易,偏见亦不可避免。同一位作家,被广泛推崇的作品,并不一定就是经典。我手头有一部《茅盾散文速写集》,是1979年的版本。茅盾先生在序言中说:“我知道中学教科书中选了白杨礼赞》和《风景谈》作为教材;我愿推荐《雷雨前》和《沙滩上的脚迹》……”
茅盾先生的《子夜》《蚀》三部曲《霜叶红似二月花》是他的代表作固然要读,那是你认识作家,判断他是不是你喜欢类型的基础。读经典就是读作家,我喜欢在读名著之后,再去读作家的散文随笔,读书信集、编辑手记等等,从侧面了解作家,那也许就是作家最不设防的,最易流露真性情的地方。
茅盾先生对故乡乌镇一向怀有很深的感情,在散文《香市》《故乡杂记》《乡村杂景》中津津乐道乡人与乡情。茅盾先生出生在农村,但在都市长大,饱尝“人间味”,他“每每感到都市人的气质是一个弱点,总想摆脱,却怎地也摆脱不下”,却原来血液里还保留着“泥土气息”。他说自己“并不是把乡村当作不动不变的‘世外桃源’所以我爱。也不是因为都市‘丑恶’。都市美和机械美我都赞美的。我爱的,是乡村的浓郁的‘泥土气息’,不像都市那样歇斯底里,神经衰弱,乡村是沉着的,执拗的,起步虽慢可是坚定的——而这,我称之为‘泥土气息’。”
茅盾先生用孩童般的眼眸欣喜地观察大自然,他常常不作声地藏身在底层人中间,用眼睛拍摄下时代,他的笔下有内心戏十足的旁白,常有善意地对故乡人大喇喇的谈话、行事戳一记、戳一记那样慢悠悠的讽刺,让人忍俊不禁。《上海》一文也很好笑,描绘他来到上海找工作,寻找暂居地,随朋友去看房子时,上海小市民的生活百态。那是1934年,茅盾与朋友沿马路读电线木头上的“招租文学”,上门求看所谓的余屋,结果发现上海人的天井里堆满破旧用具,客堂间里旧式家具摆得像八卦阵,简直要迷路。半楼梯有箱形阁楼谓之“假二层”,再上去手一碰板壁上就是“假三层”,慌忙逃出去。路过灶披间时,看见至少摆着5副煤球炉。他又跑到新式楼房,发现住三层楼煤卫独用的人家居然把浴间改造成房间用来分租。就是这些有关乡村有关上海的细节,为他撰写大部头小说准备了一个个记号,他用黑白铅笔画下的速写,便是为绘制色彩斑斓的时代大油画打底。
茅盾先生是我的姑父,我们家至今珍藏着他老年时期写给我母亲的几十封信。姑父的信很家常,谈谈近况,聊聊病痛,叹叹世事,每每翻阅,倍感亲切与温暖。茅盾姑父的书我会一直读下去。
十日谈
我读经典
凌晨三点,因为苏轼失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