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史》卷一百八十二·列传第六十九,有“谢端传”,从“谢传”里,基本看不出谢端青年时务过农。所以,有人把“田螺姑娘”的故事按在这个“谢端”头上,也真是富有想象力了。
江南一带,螺蛳和田螺,都可入菜,但是,跟螺蛳比起来,田螺更像是一道小吃。
从前上海的点心店、小吃店里,田螺是作为消闲食品来卖的,其情形类似于现在的十三香小龙虾。小吃店里卖出的田螺,每份只有四五个。田螺个大,只要几个,就足以撑满一只碗或一只圆形塑料快餐盒。
小时候,大人带我到住在常德路武定路的亲戚家串门;如果时节对头,总要顺便到现在静安寺第九百货一带去吃田螺。那时,第九百货周边地区是一片待建设的废墟,上面盖了许多瓦楞板和铁皮搭建的临时房,一长溜,像开庙会,有几家专门卖田螺的路边摊,因为集中,人头攒动,好不热闹,显得格外显眼。大人告诉我:“上海最好吃的田螺,都集中在这儿了。”其实当时的上海,很少有专门卖田螺的小吃店。
吃田螺不能讲究“卖相”,外表破碎的,往往最受顾客欢迎,主要是滋味烧得进去,肉头入味,里面含着一包汤汁。所以大家盼着碰上好运气——大师傅在大锅里能捞到碎壳的田螺盛给自己。
烧田螺用的大铁锅,和食堂烧大锅菜用的铁锅一样。铁锅里的田螺,目测有上百颗,酱香蒸腾,满街弥漫。人们或坐堂,或站立,嘴啜针挑,全不顾斯文。门口有个大铁桶,专供丢弃螺壳。据说螺壳不是垃圾,把它碾碎,可以肥田或喂鱼。
我记得极个别高档饭店也有田螺飨客,比如上海的国际饭店。
普通人家是不肯买田螺的,一是价格偏高,开销大,有点奢侈,二是炒成满满一锅,分到众人头,不过二三而已,绝不过瘾。所以田螺对于很多人,尤其是孩子来说,仍是可望不可即及。
螺蛳完全没有田螺的待遇。
与田螺相比,螺蛳是等而下之的。田螺宴客,螺蛳自赏。螺蛳虽然不太上台面,总归还是菜,尤以佐酒最为当行出色。
据说“螺蛳塞肉”是一道无锡名菜。螺蛳里塞肉?别逗了。我不清楚无锡人是否真的这样叫,若上海人,绝对不会跟着这样称呼,他们在螺蛳和田螺的区别上极其严格,只可能叫“田螺塞肉”而不可能叫“螺蛳塞肉”。再说,往螺蛳里塞肉,肉怎么塞得进去!发明这个说法的人,太有创意了。不过,他的数学课难道是体育老师教的?
传说三国时的袁术转战江淮,因缺军粮,曾下令捉拾“蒲赢”为食。这个“蒲赢”,一般认为就是螺蛳的古称。而在我看来,袁军吃的,更像是田螺:没有一定体量的螺肉,怎么充饥?
又有许多古代文献记载皇帝和朝廷官员喜欢吃“螺蛳”,或用“螺蛳”来大宴宾客,有什么“香螺炸肚”、“姜醋生螺”之类的佳肴。不能想象,食材来自螺蛳:满朝官员每人一碗螺蛳,啧啧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更何况,那些帝王将相,多半是北人,极难对付螺蛳。这里的“螺蛳”,当以田螺的可能性为大。
上海也有一道名菜——“糟螺”。对此,望文生义可不行:是糟螺蛳还是糟田螺呢?没错,它就是“糟田螺”的省写。事实上,上海人一般不省写,直接叫作“糟田螺”。因为“糟螺”可能还涉及另一种螺——香螺。
香螺一词,在中国古代,是指螺蛳,也是指田螺,更是指海螺。不过在现代,它被明确为有别于螺蛳、田螺的另一个品种,又名响螺,浅黄白色,常常被厨师用糟腌。香螺分布于日本、朝鲜、中国辽宁、山东以及台湾等地的海域,外壳坚硬,肉质富有弹性。
至于海螺入菜,那就有得好说了。此处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