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曲折折的荷塘上面,弥望的是田田的叶子……”,上中学时需要背诵的课文中给我留下最深刻印象的就是朱自清的这篇《荷塘月色》,因为这篇课文我学到了通感这一修辞手法,也因为它,在心中对荷花种下了无边的向往。因种种原因,直到几十年后的这个夏天,才专程去西湖赏荷,完成了多年的愿望。
虽然朱自清笔下的荷塘月色是在清华园,我赏荷是在杭州西湖边,且是日光最强烈的时候,但这种美感完全是相通的,朱自清的美文写于1927年7月,距今已经整整隔了九十年。我在杭州西湖边徜徉,从曲院风荷到北山再到郭庄,面对西湖荷花的盛景再一次诵读了《荷塘月色》,向大师致敬!西湖十景中有个著名的景点就是“曲院风荷”,而实际上荷花分布在西湖的各个角落,只是曲院风荷中的荷花从品种到规模为最盛。
李渔称荷花“有风既作飘摇之态,无风亦呈袅娜之姿”,此描述和周邦彦的“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相比似乎还略逊一筹,前者凸显了荷花的婀娜姿态,后者呈现的则是荷花轻盈圆润又饱满张扬的生命力。而将荷花荷叶之间相得益彰的美感写得最浅白晓畅的无疑是李商隐的《赠荷花》——“世间花叶不相伦,花入金盆叶作尘。惟有绿荷红菡萏,卷舒开合任天真。”荷叶之于荷花不是衬托,而是长久地互相交映,共同进退,因此,荷花的美才更显得卓尔不群,值得玩味。
那日我到曲院风荷时已临近中午,沿着南山路而行,一路走过净慈寺,遥想当年杨万里晓出净慈寺送林子方的风雅之举,正是在这首诗中作者写下了“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的诗句,这是所有描写荷花的诗句中流传最广的。按诗人当日出发的时间,西湖的荷花应当是带着露珠的,清晨,晶莹剔透的露珠如大珠小珠般滚落在碧绿的荷叶上,想必会给荷花带来灵动之气吧。诗人从荷叶的翻飞舞动中接收到的是天地的灵气,而科学家却因为露珠在荷叶上滚动却并不渗透入荷叶得到启发,分析出荷叶表面有许多肉眼看不见的小颗粒,从而依照仿生学的原理制造出了不沾水不沾油的仿生荷叶膜,广泛应用于需要耐脏的产品上,想来这也是颇有意趣的事呢。
曲院风荷原本名为“粬院荷风”,因南宋时有官家在洪春桥畔制粬酿酒,此地夏日里多莲荷清香而得名,后康熙帝改“粬院”为“曲院”,“荷风”为“风荷”,则成“曲院风荷”。资料上说康熙帝御题之时,曲院不过是一处木架草舍的庭院,院前湖面里生长着些许荷花而已,现在拓展整修后的景观倒是很符合这个名称,既有成片的荷花满淀,又有曲折的水榭连廊,“风荷”比“荷风”更有了虚实相生之感。园中的木椅正对着湖面,我在湖边小坐,赏荷听蝉,近处有高柳垂阴,远处则有色彩饱和到仿佛要溢出来的蓝天白云,水面的潋滟波光映射到荷叶的底部,闪耀着灼灼的光芒。因为艳阳高照,我没能见到“鱼戏莲叶中”的情景,但却意外地看到了在荷叶的遮蔽下悠闲觅食的水鸭,也领略了“穿花蛱蝶深深见,点水蜻蜓款款飞”的景致……
在曲院风荷赏荷花有一种自然的野趣,但人与花在空间上是有距离感的,那一刻真想成为采莲女,能驾着小舟在莲花丛中穿梭逡巡;在附近的郭庄栽种的荷花则多了不少人工布局的痕迹,但好处是能让人非常近距离地欣赏荷花,清晰到每一片荷叶的脉络,在那儿,我第一次那么切近地欣赏到荷花初初绽放时花蕊上嫩黄色的小莲蓬,它们在白色或粉色或玫红色碗状花瓣的映衬下是那么地惹人怜爱,和成熟后莲蓬的壮硕感似乎毫无关联,但日后它们会蓬勃而生,待到熟透后花瓣花蕊萎落成泥,来年又幻化出一池新的碧玉。
在西湖湖畔我买到了一份有意思的文创用品——一套荷叶书签,是由美院的教授专门设计的,六张书签由不锈钢制成,可自由弯曲,它用金属的光泽呈现了荷花从含苞待放到莲蓬成熟的生命过程。因为现在正值荷花盛放的时节,回家后便挑了张最应景的书签,夹在最近在看的蒋勋先生的《舍得、舍不得》之中,颇具禅意。
生命总是容易在舍得与舍不得之间错杂犹疑,荷花应该也是如此吧,难得荷花是在绚烂之时都能保持自己清幽之境的花朵,娉娉婷婷地开放,安安静静地一片片花瓣渐次飘落,可是,荷花哪里就舍得放下如此千娇百媚的身姿呢?因为不舍,它在渐渐打开花苞时,果实就已初具雏形,然后从嫩黄渐渐变成嫩绿,再成碧绿色,待最后一片花瓣飘零后,莲蓬也就脆生生地挺立在枝头了,生命以另一种姿态呈现在世间了,这样的绽放和凝结蕴含着让人感动的生命的力量。千万种的不舍最终都将化作舍得,和光同尘,以自己的方式和自然融为一体,荷花如此,人亦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