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他们正是上海前夜的驱动者

　　叶澄衷此时已是四明公所董事，朱葆三也是，还有便是严信厚。对法国人的照会，他们三人紧急召开了董事会，会上决议：决不以寸土尺地让人。叶澄衷与严信厚还紧急走访了上海道台蔡均，希望他能够对此作出调停。

　　7月15日谈判彻底破裂。

　　白藻泰与法国军舰“侦察号”上的80多名官兵加上法租界巡捕房的法国捕头们，将四明公所的三段围墙强行拆毁，亦将原先投宿于此的1000多名宁波人赶出公所。强悍的宁波人当然不买法国人的账，双方对峙，随后，发生争斗，法国人悍然开枪，宁波人死亡两人，伤亡多人。

　　事情到此没有结束，悲剧还刚刚拉开大幕，白藻泰与葛多截然不同，属于不来事不快活的那类。也许是他的指令或暗示，停泊在黄浦江上的法国军舰向着四明公所连续开炮，在沉闷得如同打雷的炮声中，在硝烟与黑云猛然的升腾中，数以十计的宁波人纷纷倒在了上海土地上，他们的第二故乡的土地上。

　　上海史有史以来的最大一次罢工，在叶澄衷们的指令下开始发动了。大罢市的出头人物原本应该是宁波帮中德高望重的方继善，却没料到，事件旋起，方老先生突然撒手人寰，于是，镇海人叶澄衷便成为宁波帮全体的目光聚焦点。

　　叶澄衷不想硬出头，也不便硬出头。他这一生与洋人的关系不说相濡以沫，至少是声息相通，从劳勃生到美孚煤油，从顺泰木行到树德房地产，叶澄衷做的大半是西方人的生意，他与西方人的关系，不是一般的好。也因为这层关系，他屡屡受到片面理解儒教文化的那些士绅的攻击。此时此刻，他可以退避三舍，显然，得罪西方人不是明智的选择。而事实上，四明公所事情一出，早有亲戚故旧来到他的面前，语重心长劝说叶澄衷千万不可强出头、硬出头，引火烧身招致不测之祸，中国文化从来讲的是中庸啊！实在想对事件说上几句，幕后说说就可以了。

　　一场士绅与苦力同心协力的大罢工就轰轰烈烈地展开了。

　　先是“各码头众扛夫一律不扛货物，纷纷罢工，无论何种代价，均不能雇到码头工人”“甬人停工数日，轮船上下货物皆无措手”，如此一着便让口岸上海最为重要的进出口贸易受到沉重打击，来自外洋的货轮全部抛在港内，西方人的生意蒙受巨大损失。

　　大罢工不只针对法国人，它还蔓延到英美国际公共租界，蔓延到第二上海的所有西方人身上。这次事件的最终结果是以宁波帮的胜利而告终。

　　而其实，对叶澄衷来说，他无与伦比的一件大事我还没有讲出，那是当他即将离开这个美好而又丑陋、温情而又冷酷的世界之前，当他与法租界的白藻泰们一番斗智斗勇之后，于上海虹口，他的发迹之地，在30亩地基上，兴建了上海声名最盛之一的一所学校，它就是澄衷蒙学堂。非常不幸，满清帝国末期，中国人民的平均寿命只有40来岁，59岁的叶澄衷已算是个高寿之人了，但就在这个关节点上，他突然患病，而且是重病（会是当时人们还不熟悉的癌症吗），总之，他突然撒手而去，在1899年的10月。

　　作为宁波帮的领袖人物，朱葆三比叶澄衷整整多活了27年，他与叶澄衷十分相似的一点是：千金散尽为慈善。他在这上面的作为，远远超越了上海滩盛名在外的那些巨商，更不要说一毛不拔的小商人了。其中的“华洋义赈会”，在他努力下成立，意义超越了一般慈善，因为就是这个组织后来突变为中国第一红十字会。也许，有个历史细节可以对朱葆三波澜壮阔的人生作个勾勒：在公董局决议下，法租界内有条马路，之前叫溪口路的，现在改名为“朱葆三路”，法国人也忍不住要向这个中国上海人表达敬意。

　　叶澄衷、朱葆三，他们俩可称作“巨商中的巨商”，前面一个巨，表达的是他们在各自事业上的格局，而后面一个巨，表达的则是他们各自有着的情怀，他们正是上海前夜的驱动者，或者可以这么说，他们两人都将自己双脚中的其中一条，踏进了上海前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