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剧院被炸后幸存者李莉莎的回忆
我叫李莉莎,1932年4月6日出生在上海,今年80岁。现住在中国重庆市江北区绿意世界小区16幢19—5号。1941年4月10号,我的父亲李德民、母亲赵玛丽带我去市中心的国泰大戏院看话剧。
我还记得那出戏演的是我们重庆人咋个抵抗日本飞机的轰炸,还有中国飞机跟日本飞机打仗,大家看得嘿(很)解恨嘿(很)高兴。戏台上一会儿是警报声一会儿是飞机的轰炸声……这个时候,有个人跑到戏台上叫大家赶紧跑,说日本飞机来轰炸了。开初大家以为那是在演戏呢,谁也不走。那个人紧倒喊,快跑啊快跑,日本飞机真的来了,紧急警报已经响起来了!喊着喊着他都跪下来给大家作揖了。我听到父亲说,不对头哦,要出事。父亲身边的一个人却说,这是在演戏个嘛,不要当真。后排也有人在喊,莫吵莫吵,不要影响我们看戏。这个时候……戏院外面轰的一声巨响,我们都被震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戏台上的道具也震得稀里哗啦地掉下来,天花板上的大吊灯也震碎了,玻璃渣子到处乱飞。我母亲一下就把我拉进她怀里,我还想伸出头去看热闹,母亲又使劲把我按回去,护着我……我听见我母亲的心脏跳得“咚咚咚”的响,还听见有人在喊,吔,演得好仗劲喔!像真的轰炸一样。这个时候,剧院里已经开始乱了,有些人起身想跑,有些人还想继续看戏。我母亲抱着我,父亲又护我和我母亲,大家挤成一团。这个时候啊……这个时候,挨刀的日本鬼子的一颗炸弹,从剧院的天花板上正正地落下来了……(长时间地哭泣,法庭里寂静无声)我醒过来的时候……我醒过来的时候,看见我的妈妈斜躺在椅子上,一张脸都破成两边了……到处都是血,血,血……我又喊爸爸,快来帮帮我们……可是我找不到我的爸爸了,身边都是死人,死人,死人……没有头、没有手,一堆一堆的啊(从间断哭泣到嚎啕大哭,忽然浑身抽搐、直至昏厥,倒在原告席上)。
东京地方裁判所的吉田法官也许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悲痛欲绝的原告,法庭里骚动起来,他有些后悔没有及时打断原告的悲惨陈诉,让她停顿一下、缓解缓解情绪。几个来自重庆的中国人已经从旁听席上冲过来搀扶起李莉莎,往她嘴里灌一种白色药丸,不断掐她的人中。让他不解的是他看见一个人用一块像牙医用的硬木片撬开她的嘴,强行塞到原告的牙齿之间。这时原告的辩护律师梅泽一郎高喊:“法官,我请求休庭十分钟。”吉田法官仿佛才如梦初醒,忙宣布说:“鉴于原告健康情况,本庭暂时休庭。”
法庭叫来了急救车,想把李莉莎老人送往医院里,但她苏醒过来后坚决不去,她说:“我死也不要死在日本人的医院,我已经好了。走哦,我的话还没有说完。”
梅泽一郎律师其实也不希望李莉莎老人入院,今天的法庭效果太好了,这正是他所希望的。吉田法官和对面的被告代理人及辩护律师都不再打瞌睡了,李莉莎老人更精彩的控诉还在后面哩。他对李莉莎说:“大婶,你一定要冷静,冷静。慢慢说,不要急,说不出话了就喝一口水。拜托了,拜托了!”梅泽律师深深地鞠躬,再鞠躬,脸上的汗水已经湿透了衬衣领子。
不好意思了,法庭里的各位老师(注:重庆人对人的尊称),我一激动就会犯这样的毛病。那天轰炸过后,我被好心人送到医院,我的白色小裙子,全都成红色的了。我的头上、脸上都受了伤,左手的一块肉被弹片削掉了。在医院住了两天,医生说这个小娃娃没有事了,叫她家里人来接走。可是我哪里还有家人啊?我一个9岁的小姑娘,过去有爸爸妈妈在,不缺吃不缺穿,现在手上还裹着纱布,连埋爸爸妈妈的力气都没有了啊(开始哭泣,梅泽律师忙递给她一杯水)。我只有……我只有跪在路边,说好心的叔叔伯伯啊,求求你们帮我把爸爸妈妈抬出去埋了吧(哭泣,喝水,又长时间哭泣)……后来,政府的防护团来了几个人,有一辆汽车停在那里,他们就把我爸爸妈妈往车上一扔,就像扔一件啥子不值钱的东西。汽车开走了,我更追不到了,我拼命喊,等等我,等等我啊。爸爸妈妈你们走了我啷个办哦……(哭泣,梅泽律师把水杯递过去,几滴眼泪掉进了水杯里)吉田法官这时说:“原告,本庭允许你坐下,休息一会儿再陈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