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龙门书院里的阅读

　　就在这时，龙门书院出现在李平书的面前。先介绍一下其时四处勃兴的书院。

　　背景是如滔滔洪水的“洪杨之乱”，遵崇所谓基督教文化的长毛们，在一路暴动中，肆意焚毁着传统书院，砸烂着圣贤牌位，他们用野蛮的暴力来显示自己的文化纯洁性。洪杨之乱平息后，清帝国无论高层、中层，都感觉到文化重建的迫切性，重建，不仅是对长毛们将近14年来在中国大地上胡作非为的拨乱反正，也隐含着对其时已来势汹汹的西方文明作极力阻挡，同时，帝国高层凭借书院培养出帝国急需的经世之才。书院由此在中国各地纷纷兴起，譬如，阮元在杭州办了诂经精舍、在海宁办了安澜书院、在广州办了学海堂；陶澍在江宁办了惜阴书院；而黄体芳在江阴办了南菁书院，如此等等。说到上海，当时帝国中最有才干之一的官员丁日昌，提出江南机器制造总局构想的男人，于1865年提出开办龙门书院设想，正式完成则是上海道台应宝时，1867年，他拨出公家银子一万两，在吾园开出龙门书院。

　　经母亲胡氏的强烈指点，1873年冬天，李平书以第四名资格考进龙门书院，可以想见其学识、考功不是一般的好。

　　对李平书作深入研究的专家们无一不强调龙门书院对他的重要性，那么，这书院究竟重要在哪里呢？先是老师不同凡响。

　　进入龙门书院时，李平书相遇了书院山长刘熙载。刘熙载，人不是一般人，校长也不是一般校长。出生于江苏兴化的他，早在1844年，五口通商之后第二年，以绝对才学高中进士,随后就成为帝国文化领域最高层面中一员：翰林庶吉士。不久，又被授为编修，又不久，担任广东学政,掌管科举选拔大权，成为中国传统文化的捍卫者之一。1867年，刘熙载来到第一上海，担任龙门书院山长（今日校长）一职时，已是名满天下的大儒，不是一般儒生，是大儒。

　　既然大儒，就有独特的办学宗旨，下面20字正是龙门精髓：地属濒海，中外杂处，闻见易纷，砥柱中流，尤须正学。

　　尤须正学是关键。

　　刘宏儒对学子要求是“才出于学,器出于养”，是“学必尽人道”，是“士人所处,无论穷达,当以正人心、维世道为己任,不可自待菲薄”，是“学者必先品行,次及文学。学术事功,原委有序”，是“有志之士不以遇合之心夺其学问之实”，如此等等。也因此，这个宏儒在十分权威的《清史稿》中被如此品评:“自少至老,未尝作一妄语。表里浑然,夷险一节。主讲龙门书院十四年,以正学教弟子,有胡安定风。著《持志塾言》二卷,笃近切实,足为学者法程。”

　　“自少至老，未尝作一妄语”，说法有点夸张，但刘熙载作为正人君子，恐怕无人能够质疑。在这样的大儒教导、提点、培养下，李平书怎么不会成为龙门书院所要求的“中流砥柱”？

　　对新学探入，让李平书在龙门书院尤其得益匪浅。

　　龙门书院有什么呢？有很多新学新知，譬如“舆地之学”，有这样两本书，对李平书产生了极大影响，让他成为19世纪70年代抬眼看世界的那一代知识分子中的超前一个，当然，实事求是说，比较王韬，他晚了许多，比之容闳，更是差了不少。

　　这两本书，一本是魏源的《海国图志》，另一本是徐继《瀛环志略》。两本书，说的是世界地理，其实远远不止，《海国图志》的核心思想在于“师夷长技以制夷”，让帝国自太平天国暴动之后，因自强运动而让王朝多生存了半个世纪的自强运动，它的精髓思想便出自于此；而《瀛环志略》的要害在于解构了这样一个顽固的理念：中国便是中央之国，便是世界中心，无论器物或意识形态，它都高高在上，居于任何民族的前列和上层。中国并不是居于世界中心，儒学也不能够包打天下，尽管，对中华民族来说，它的伟大性毋庸置疑，但面对基督教文化，它不就有很尴尬、很不幸的一面吗？李平书接受了这些新知吗？应该是的。他还读了顾炎武的《天下郡国利病书》，读了《皇舆全图》，他一定还钻研了“汽机新制、开煤要法、化学分原、航海简法、器象显真”,龙门书院里的反复阅读，让李平书的眼界、胸襟都有了以往不曾有过的辽阔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