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九寨沟地震的消息，设计师杨明洁坐不住了，他开始尝试在脑海中构思并寻找新材料，以帮助那些遭受灾害的当地居民尽快回归原来的生活轨道。彼时，在四川雅安发生强烈地震后，他就曾带着一支团队从上海奔赴现场，为当地居民搭建临时住所出谋划策。

　　事实上，急他人之所急，敢于扛起社会责任的设计师不在少数。他们所作所为不再只是锦上添花。当地震、洪水、海啸这些“不速之客”意外来袭，这些设计师用他们的专业素养和不俗的创意，打造出了一批新颖的赈灾设计。

　　雪中送炭、汗中送扇。小到一支饮水管，大到能容纳数人的简易住宅，这些设计平时看起来其貌不扬，但在危机关头，它们却绽放出夺目的人性光辉，向受灾的人们及时伸出温暖的援手，增加生的希望，安抚惊慌无助的情绪。

　　特殊时刻，给予人们特殊的关怀，赈灾设计犹如设计界的一股“泥石流”，虽不闪耀夺目，却已深入人心。

　　雪中送炭，功能胜于颜值

　　第一次在米兰设计周上的卫星展（Salone Satellite）上见到瑞士设计师艾德瑞斯·格洛（Edrris Gaaloul）和赛瑞尔·凡登（Cyrille Verdon）的系列作品“超级救援”（Superlife）时，很多人的感觉仅仅是好玩。

　　Poumon笔筒、Alive应急口哨、Blackout落地灯和Meduse的小圆毯，看似平庸无奇，其实暗藏玄机，类似于蛰伏的“变形金刚”。当无情水火刺激着人们纤弱的神经的时候，和那些花里胡哨的设计相比，“超级救援”不止好玩，而是第一时间化身“诺亚方舟”。

　　充当沙发脚垫的Meduse很是稀松平常，当洪水来临时，具备自动充气功能的它，却可能在滚滚洪流中承托起生的希望。遇到强烈地震，Blackout落地灯在折断之后，拆掉灯罩，可以充当应急手电筒，成为灾难过后等待救援的人们手中和心中的明灯。

　　作为蛰伏在办公室的自救利器，Poumon笔筒、Alive应急口哨会让人联想起周星驰电影《食神》中“好折凳”的桥段。当人们困于烟雾弥漫的密闭空间，随手拿起笔筒倒扣在脸上，底部隐藏的活性炭就会发挥作用，使其成为一个名副其实的简易防毒面具。要知道在火灾现场，最大的伤害恰恰来自呛人的浓烟。在设计Alive应急口哨时，两位设计师选用了鲜艳的颜色，让人很容易在危急关头注意到它的存在。然而，关于哨子该放在什么位置，两人有了分歧。“我们走访了亲历过灾难的人和现场救援专家。”艾德瑞斯坦言，这些人对赈灾设计要求简单却也严苛——触手可及，简单实用。除非经过反复操练，很少有人能在灾难来临之前做好充足准备，惊慌失措之下通常只能随手拿救命稻草。得到了这些宝贵经验，他们决定把这种带有定位功能的应急哨粘在桌面背部。“当人们真正需要它时，它就在那里，很醒目。”

　　在设计特殊的赈灾自救装备上，日本设计师山中一宏也颇有心得。除了唾手可得、简单醒目之外，设计装备还要不断做减法，直到减无可减为止。其代表作“只是一弯纸月亮”也是为人们震后应急而设计的。经过特殊切口处理的纸片配上两粒纽扣电池，裹起特制的LED灯泡就能当做纸手电使用，这种纸手电平时的储存也相当简便。一个纸箱子放置灯泡，另一个纸箱子放置电池和纸张，震后断电之时，两个纸箱子就能解决几百人的临时照明需求。

　　不止是在米兰国际设计周上，在红点奖获奖名单，以及外媒所列举的年度发明大奖名单中，你都不难找到暖心的赈灾设计的踪影。可以作为震中临时掩体的可拆卸上下折叠门、能收缩到背包之中的轻型担架、带有坐垫的改良型救生圈，抑或是有着水蝇一般大长腿的浮动救生艇，更多新颖的赈灾设计概念还在源源不断地从设计师的笔下产生。

　　一方面，作为设计的新兴门类，赈灾设计日益受到重视。但另一方面，要将这些创意和概念付诸实施，却需要经过多方验证。至少，它们中的大部分还需要经过易用性和简易性的改进。

　　事实上，成功的赈灾设计都有共通之处。被CNN、BBC评为某年度最佳发明的“生命吸管”就是一款简单至极的设计。但其内置的过滤器却有着强大的筛滤细菌病毒和寄生虫的功能，循环使用可过滤700升水，是灾后人们解决饮水问题的“救命稻草”，在亚马逊上销量不俗。

　　具有丰富产品开发经验的佐藤大和Nedo团队，考虑得则更加系统周密。其紧急救援包MINIM+AID，就是一个极为紧凑，可以供人挎背的金属圆筒。盖子是一只哨子，上半部分是一台兼有USB口和手摇充电功能的无线电收音机，中间部分是一件压缩的雨衣，第三段金属管里藏着伸缩照明灯，可以用无线电来充电使用。剩下的是用锡纸包装的饮用水，以及一个用于放置剪刀、药盒的收纳部分。

　　按照Nedo设计师的解释，这些功能是他们做了大量调研之后才确定的，为的就是确保每一个部分都能发挥最大的救援作用。当然，本就擅长为设计做减法的Nedo，在设计紧急救援包时延续其一贯简约、冷静的风格。MINIM+AID因此成为了少数兼具美学风格和救援功能的赈灾设计标杆。

　　除了抚慰，还要赋予尊严

　　“抚慰人心，给予受灾人群尊严，是赈灾设计的终极目标。”杨明洁坦言，成功应对紧急情况之后，灾后的居住就成了大问题。在这方面，不止是要考虑让设计唾手可得、简单耐用了。在特殊的条件下，尽可能改善他们的生活成为设计师的另一项重任。

　　在雅安，杨明洁发现，当地居民自救能力较强，会自发搜集废弃材料搭建居所，民政局也提供了充足的帐篷。但帐篷毕竟不能给予居民“家”的感觉。于是，杨明洁借鉴了军用帐篷的构造，以轻钢结构替代传统帐篷，降低临时居所搭建难度。他还以帐篷的形式设立了儿童活动中心。明艳的颜色和童话式的外形，有助于弥合地震给孩子幼小心灵造成的创伤。

　　在这方面，可圈可点的例子其实不在少数。坂茂之所以获得普利兹克建筑奖，正是因为他以纸筒作为主要材料，迅速在各地为震后的人们搭建起身体和心灵的庇护所。德国曼努埃尔·赫尔茨（Manuel Hertz）事务所，在撒哈拉沙漠西部搭建的“泥土帐篷”则仿照当地游牧民族的传统居所，试图在环保可持续的材料应用基础上为灾民营造家的温馨感。有荷兰、美国、加拿大、西班牙等国建筑师创立的“社会建筑师”（Architects for Society）团体也曾用钢材和泡沫结构绝缘板构建过一种可迅速搭建的“六角屋”模型，旨在让受灾的人们在一起共同居住、相互扶持，而受到国际社会的广泛关注。

　　宜家救灾住房的设计也颇有口碑。这种成本低廉的临时住房，经过普通人4小时手工搭建就能完成。17.5平方米的轻钢结构住房可供5人居住12年。隔热材“墙体”和屋顶的太阳能电子板能储存能量，为室内照明供电，满足人们的日常基本需求。因为大大提高了灾民的生活水平，宜家的救灾住房屡屡获奖。但在2015年，苏黎世政府退回了向宜家订购的62个救灾房，因为“设计没有满足瑞士的消防规定”。

　　“要设计兼具心理暗示和安抚功能，又成本低廉、唾手可得、简单耐用的赈灾建筑，并不是一件光凭热情和悲悯之心就能做好的事情。很多情况下，它的难度远比商业建筑设计要高得多。”建筑师赵扬曾经参与到了由日本建筑师伊东丰雄发起的“共有家园”设计项目之中。伊东丰雄发起该项目，不只为了探索建筑的新可能，而是尝试用有温度的赈灾设计缓解人们在灾后普遍出现的“灾后综合征”“孤独死”等精神问题。

　　虽有准则在前，但在海边建起简易小屋，可供赵扬参照的案例和经验却着实不多。“每个赈灾的临时居住项目都有其特殊性，”而这位清华大学毕业后留学哈佛的建筑师，要面对的还有当地居民的不信任等各种复杂的心理因素。

　　赵扬在听取各方意见后拿出的7稿模型，都让导师妹岛和世皱眉头。不只是对当地居民的捕鱼和交易场景熟稔，连当地人脱鞋进屋的习惯都被赵扬仔细考虑到了，但妹岛和世却认为还有地方不可取。并没有强迫他修改方案，妹岛和世将一条看似感性却相当宝贵的经验传授给赵扬：“我不会真正关心建筑应该是什么模样，而是人们在其中的感觉。”

　　再度仔细观察，赵扬发现当地渔民其实进屋并不脱鞋，所谓的两层茶楼并不适合工作忙碌的他们。终于，他从百年之前描绘印度安人居住在帐篷中的画作中找到了灵感。“印第安人的帐篷具有天然的向心聚合力，一点天光悠然洒下，帐篷里没有中心位置，每个人都能够平等交流。”事实上，这恰好符合灾后当地渔民一边继续忙于生计，一边在短暂的闲暇时简单坐着一起聊一聊，相互安抚的心理需求。而他选取的以混凝土包围钢结构的建筑材料，在很长时间完全可以抵御海水和海风的腐蚀。就在那次和当地居民讨论的过程中，不用妹岛和世在一旁翻译，当地居民居然以沉默的方式全票通过了赵扬的方案。

　　用赵扬的话来说，这可能是他目前设计生涯中遇到的最困难的项目。但它帮助年轻的设计师缕清了思路——设计是什么，设计师为谁而设计，设计又为何而生。赵扬由此得出了他的经验，运用设计语言在特殊时刻给予人们所需要的特殊关照，不炫技的真诚是一把万能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