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不死的证言(二)
这是东京地方裁判所对重庆大轰炸民间对日索赔案的第32次开庭。按照今天的法庭程序,控辩双方律师将做最后的陈述,原告方和被告方也可简要发表自己的观点。然后,法庭在合议后,将做出一审裁决。
下午三点,法庭准时开庭。由于今天法庭只是原被告双方的最后陈述,没有辩论环节,因此梅泽一郎律师的滔滔宏论如江水下泄,直抵人们心灵中最牢固的那道大坝。松本茂的陈述似乎也在走过场,法庭里的中国人听得昏昏欲睡。
“现在,请原告方作法庭陈述。”吉田法官面朝原告席,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冷峻、认真。
蔺佩瑶沉稳地站了起来,她今天决定用英文陈述。并不是为了减少翻译环节,而是她想说的有些话,不想让自己的同胞听到。“法官先生,首先我要感谢法庭的仁慈和宽容,让我丈夫的遗像能够进入法庭参加旁听。他的在天之灵,正在等待你们公平、正义的判决。而在我座位右边的这个96岁的老翁,是我的初恋恋人,他也和我一起在等待。”
沉闷的法庭忽然骚动起来,几台电视摄像机一齐对准了蔺佩瑶,法官、控辩双方的律师,旁听席上的日本人一下被这不同凡响的开场白和那悦耳动听的英文吸引住了,就像一群渴望听到精彩故事的孩子。
“78年前,在我们相爱的时候,我17岁,他18岁。人生最为美好的篇章,刚刚被一缕春风打开,但战争来了,你们日本人舞刀弄枪,开着飞机来了。他就改变了自己的青春志愿,要去当一名保卫国家天空的飞行员。他给我留下一封信,让我等他,等他完成一个男儿的报国之志,再回来娶我。战争爆发两年之后,战火烧到了我的家乡重庆,我的恋人光荣地成为了一名保卫重庆天空的空军英雄。遗憾的是,战争已经改变了我们很多,就像我那时生活的城市,被轰炸摧毁得面目全非、遍体鳞伤。在我们互舔伤口,准备重新扬起生活的风帆时,你们的轰炸把我们逼进了爱情的死亡隧道里,战火中的鸳鸯被炸得天各一方。等我再次见到自己的恋人时,我已经是四个孩子的母亲了……
“我并不在意你们赔不赔钱,我一生下来就不缺钱花,现在也不需要花钱。我只是要告诉你们,一个女人一生的爱,被你们的轰炸毁灭了!重庆大轰炸这一段血泪史,日本侵略中国的历史,你们可以刻意抹杀、假装忘记。但请记住:只要我们还活着,我们就是历史的证言;我们死去,证言留下。”
经过一刻钟的休庭后,法庭进入最后宣判。三位日本法官从法庭一侧的一间会议室出来,神色凝重地在审判席上落座,摄像机、相机镜头和人们期待的目光一齐对准了审判席。吉田法官用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说:“本法庭对重庆大爆击的历史事实予以认定。驳回原告上诉,一切费用由原告方承担。具体内容见本庭‘判决要旨’。”然后他起身快速离去。吉田的话音还没有落地,他身边的两个法官松村健二和宏野明就已经站起来了。他们就像要慌忙逃离犯罪现场的罪犯,还没有等善良的人们反应过来,他们就从这场世纪审判中隐遁了。
法庭里的中国人几乎都蒙了,他们用眼光寻找中方翻译,可是他也没有听清楚法官究竟说了些什么。事后有细心的人证实,十年的诉讼,换来的仅仅是日本法庭42秒钟的判决词!——不是他们傲慢,就是他们心虚。“混蛋!无耻!”菊香贞子对着法官们离去的背影大喊了一声。然后,她转身抱住还在发愣的蔺佩瑶,眼泪簌簌而下。但梅泽一郎律师很快便恢复了平静。他看见被告席那边只剩下塚木敏义还呆立在座位上,正用不无同情的目光望着他,似乎想等他走过去接受他的安慰,或者拍拍他的肩,说声抱歉。梅泽一郎从辩护席上站起来,并不理会塚木等候的目光,径直走到法庭中央,他身后跟着律师团的小野律师、井上律师、成泽律师等十来个人,他们似乎就像排练好了的一样,齐刷刷地向法庭里的中国人鞠躬、致歉。梅泽一郎律师举起了拳头:“我们要上诉,你们同意吗?”所有的中国人和日本人都挥舞起了拳头:“上诉!上诉!”梅泽一郎用生硬的中文喊道:“生命不息,索赔不止!”他眼含热泪,再次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