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於从任上退休后,在古镇边开了一家蒲鞋店,骄傲地展示他自己亲手做的草鞋、蒲鞋。像他这般年纪能有如此手艺,已经不多见了。钱肯定是赚不到的,他说,也算是一种传承吧。我去看了,觉得很亲切,也勾起了不少回忆。
草鞋,是稻作文化的产物。江南水乡,稻草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原材料,随时都可以取用。勤俭的人们很早就懂得以稻草编织草鞋。先是挑选清白干爽的稻草,最好是当年收割的新稻草、糯稻草,剔除浮壳,稍加浸渍,用木锤一遍遍将它打熟,使之绵软,然后搓好经绳,绕在九齿架上一边搓一边编。编好鞋底后,再编一个丁字形鞋佩,这样就可以穿在脚上了。草鞋既能穿了下田劳作,在田埂上行走也能防滑。
冬季农闲,人们除了下湖罱泥,割草沤肥,就是坐在太阳底下笃悠悠地编蒲鞋。蒲鞋要比草鞋厚实,穿着舒适暖和,人们一般是上街赶集或走访亲友时穿的。用芦苇花穗编织的蒲鞋,鞋帮编得特别高,堪称御寒佳品。人们往往还会在蒲鞋底钉上两块有齿的木板,用于垫高和防滑(这是一种很古老的木屐),雨雪天也能外出了。
生活在江南水乡,开门见水,有另一种“行路难”。尤其是雨天,田埂泥泞溜滑,犹如踩在了鲫鱼背上,一不小心就滑倒。或者粘得双脚像绑了泥秤砣,每走一步都要花很大力气。天气炎热的季节,还可以打赤脚,到了西北风凛冽的季节,就必须穿草鞋、蒲鞋了。
祖祖辈辈行走在田埂上的人们,自有丰富的经验。比如要走白路,那是很多人践踏过的,不容易遇到断头浜;雨天脚板要侧走,尽量踩在草丛上,就不容易滑倒;要避开牛脚壳,水牛留下的脚印很深,一团烂泥;要当心野草丛,说不定有赤练蛇钻出来……其实,最难走是雨夜,没有一星灯光,四周犹如打翻了一缸墨汁,忘了带手电筒就难免会摔得一身泥水。我就曾经有过这种体验。然而,这些宝贵经验现在都失去了意义。乡下的路,都铺设了黑色或灰色路边,平坦如砥。早先从一个村落到另一个村落,要过摇摇晃晃的木桥,或者坐上一条两头都拴着绳子的木船,自己拉绳摆渡,走小半天的路,如今只消一脚油门就到了。想要寻找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都困难。
老於告诉我,村里的男人很多去城里开出租车了。他们的上一代,只会摇船,甚至连轿车都没有乘过,他们却把帕萨特开得满世界乱飞。女人干什么?看管停车场,一天到晚追着那些车主收费。这两份工作技术含量不高,但需要持之以恒、吃苦耐劳的精神。
我明白他指的是什么。从泥泞乡路上走出来的人们,老实本分,完全有这份韧性。但他们的下一代,恐怕会走另外的路。
十日谈
乡野之歌
明日请看一篇《毛家菜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