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壶是咱的命
古子樱把自己的想法婉转地告诉了袁朴生。结果,袁朴生看了他一眼,晚上出去看戏就不再带着他了。古子樱非常后悔,袁师傅一旦认定的事,是不会回头的。以古子樱的眼光,这小小的古蜀街上有的是美女。嗨,水土有灵气的地方,要不出美女也难。就是沿街走巷卖栀子花的村姑,也是白白净净,透着水灵。田保长家的千金田月桂,不就是个绝色美女吗?有一次他跟着袁师傅从田保长家门口走过,恰巧那田月桂从台阶上下来,那走路的姿态,那一颦一笑,就像春风里的杨柳那么婀娜,在古子樱看来,那种古典的、略带矜持的美,是语言和文字所难以形容的。他认为,袁师傅要找的女人,就应该是田月桂那样的,有门第,有地位,有气派。记得那一次田月桂见到袁师傅,一改平时的矜持,粉嫩的鹅蛋脸顿时像荷花一样笑开了,古子樱觉得那种笑是古典美人的一项专利,古蜀街的紫砂壶再怎么好,再怎么有名,也不敌美人的回眸一笑,那比画片上的美女,不知要强过多少倍。可是,袁师傅不吃啊。袁师傅只是朝田美人礼貌地点点头,就擦肩而过了。
关于田美人,袁师傅是这样说的:天上的月亮好看吗?当然好看,可是她在天上啊,跟咱们有什么关系呢?
跟袁朴生学做壶,古子樱得法却不得巧。他的一双细皮嫩肉做郎中的手,学做壶时非常笨拙。袁朴生教他打泥片,一个手势,一个拍打泥片的动作,学了多日仍不能让袁朴生满意。捏着一团紫砂泥,古子樱心里是有感觉的,很多想法,却不能由心传手。说到底他就是手笨,怎么也奈何不了那团泥。时间久了,袁朴生对他似乎就没有多大信心了。说,反正你也是玩玩的。又说,还是做你那郎中吧。
古子樱心里在想什么,为什么要学做壶,他到底是哪里人?袁朴生自然不会知道。袁师傅是个什么样的人,他的壶,到底有哪些秘籍?却是古子樱常常要琢磨的呢。用一个小本本,天天记;不光记袁师傅,古蜀街上有哪些好的壶手,他们的名字,擅长做什么壶,什么价格,家住哪条巷子?古子樱能知道的,全部记录下来了。古子樱还发现,自从袁朴生搬进了那栋宅子,身价仿佛涨了许多。那些来头大的壶商,直接就去了袁宅,袁朴生布置了一间茶室,天天是高朋满座。他的壶,就是日夜赶也来不及做,那些订单加起来,一叠足有寸把厚。
袁朴生悄悄地对古子樱说:他们急,咱们可不能急。得悠悠地做;壶可不能含糊。那是咱的命。袁朴生心里蛮有谱的。该喝茶时喝茶,该会客时会客,该做壶的时候,老天打雷他也不动一动。袁朴生喝茶,用的是一把自做的玲珑壶,青铜泥,细巧玲珑,壶钮是一颗珠子,大红袍泥,竟可与玛瑙媲美。古子樱非常羡慕这把壶,有一次忍不住用手摸了一下,袁朴生赶紧说,嗨,小心别碰!古子樱还知道,其实袁朴生买下万生酱园沈老板的这栋旧宅子,并没有花很多银子。袁朴生毕竟囊中羞涩,银两不足的部分,沈老板容许袁朴生用自己最拿手的几把壶来顶。在一栋宅子的买卖里,几把泥壶竟然可以顶替真金白银,这让见过世面的古子樱也暗暗称奇。
不但宅子,连家具也可以用壶顶。古蜀街上,富裕人家讲究用紫檀家具;中等人家大抵用的是榉木家具;壶手窑工短衣帮,皆用毛竹制成的简陋器具。袁朴生置下这么大的宅子,总不能还用那些竹床竹椅吧。用什么家具,古蜀街上的人都盯着呢。
居然有一个无锡来的家具行老板,愿意用一堂红木家具来换袁朴生的壶。却居然被袁朴生谢绝了。他只要了一堂榉木家具。半旧的。在他看来这已经很奢侈了。一堂半旧的榉木家具从古蜀街的街巷里拉过去,把所有人的嘴都堵上了。东坡书院的掌门邵仙坤老秀才,那肚子里装了多少墨水啊,他家里也就是一堂榉木家具。就凭了几把壶,宅子有了,家具也有了,但袁朴生得手之后,一点也没有张扬。仿佛他早就知道,他的壶早晚就是真金白银。古子樱的年岁要比袁朴生大些,但他觉得,袁朴生身上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城府。就像他最拿手的仿鼓壶一样,从容、内敛、老到。
但袁朴生也是有对手的。有一个人,古子樱从一开始就感觉他跟袁朴生不对劲。此人名叫西门寿,做花器的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