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5月15日,我作为首批上海抗震救灾队员,乘军用直升机空降映秀,投入到那场伟大的抗震救灾行动中。时间已经过去了4年,那段生死经历中的许多往事已渐渐淡忘,但空运我们进入震中的那个机组,我却永远难忘。
进入一架机身编号为LH92730的米-171型直升机里,首先看到的是一箱箱的方便面、矿泉水和尸袋,感觉十分拥挤和简陋。
登机不久,飞机就启动了,机舱里充满了轰鸣声,说话都要凑到对方耳朵旁大声喊着才能听得见。机械师关好舱门,就坐在我旁边。当时我还不知道目的地是哪里,就去向他打听。他操着浓重的四川口音告诉我“NIN XIU”。巨大的轰鸣中,电话自然没法打,只好向家里发了条短信:“我到宁修去了。”后来才知道我去的地方是“映秀”。
飞机很快飞出成都,我们的手机也就此没有了信号。军用直升机与民航机大不一样:不仅没有人要求你的手机关机,连飞行中窗户都是开着的。因为不管开窗关窗,机舱里都是一样的吵。座位也没有安全带,大家都紧张地拉着把手。飞机上没有空调,驾驶舱里的正、副机长也只是靠头顶的两只摇头电风扇在降温。我们在机舱,只好打开窗户,在浓郁的航空煤油味中,捂着耳朵吹吹风。
机械师凑近我的耳朵,同我吼着聊起来,询问我们的来历。当他知道我们是上海的医生时,半开玩笑地说:“你们这些大城市的娃娃们不容易,下去了就要成受灾群众了。”当时的我,还有些年轻气盛,觉得这些解放军还不知道我们的本事:我们虽然年纪不大,但是在上海医院里,个个都是危重病人的抢救能手,他可别小看我们了。过一会机械师又从背包里拿出一包雪米饼,撕开来分给我们吃。考虑到飞机的载荷,当时我们只带了些抢救药品登机,身上都没带啥食品。他一边给我们分,一边招呼:“快吃点吧,下去就没时间吃了。”我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赶快咬了两口。
飞机很快飞抵映秀上空,整个镇子已成一片废墟。飞机降落在岷江河滩上临时机场,解放军马上围上来,搬运飞机上的物资。机长从驾驶舱里拿出半箱“农夫山泉”,交给机械师递给了我们。飞机虽然落地,但是螺旋桨并未停止转动,巨大的旋风裹挟着河沙,吹得人眼睛都张不开。我只能眯着眼,很感激地向飞机敬了个礼。飞机卸下物资,装好伤员,不到五分钟就又起飞返回了,为后续飞机腾出场地。
接下来的一周,我们投入到昏天黑地的救灾工作中。平心而论,我发现原来的设想与残酷的现实有太大差距,我们这些大医院的医生在灾区很难施展才干:因为断水断电断通讯,也没有手术器械和消毒设施,我们最擅长的创伤复合伤手术,在废墟上根本无法开展。我们只能为患者进行一些简单包扎,为当地群众提供一些药品,为抢救挖掘出的幸存者争取抢救时间。
尽管食物匮乏,但那些日子里,我们并不感到饥饿。一方面是每天面对那么多的惨象,闻着熏人的腐臭;一方面是不断袭来的余震,每个人精神都高度紧张,处于应激状态,大家根本没胃口。倒是机长给我们的那半箱水,成为我们维持生存的源泉,每人每天一瓶的定额,也成为我们在那段与世隔绝日子里的精神支柱!
整个救灾期间,直升机轰鸣始终没有停歇过。这些英勇的飞行员,驾驶着简陋的飞机,凭借着精湛的技艺和过人的胆量,翱翔在岷江河谷。他们带去的不光是物资和人员,更是鼓舞灾民生存下去的希望。一周多后,我们徒步撤离了映秀镇。正当我们回到成都,庆幸大家全部安全撤出时,一个惊人的噩耗传来:5月31日,一架米-171直升机在映秀镇附近失踪。刚从灾区回来的我们,完全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只是我们都不愿相信。
至今,我还不知道我们乘坐的那架飞机的机组成员名字,只记得三张戴着飞行头盔、戴着大墨镜的黑脸,也不知道那个机组是否平安,只能在心中为他们默默祈福。在那生死关头,LH92730机组不光给了我们在灾区生存下去的物资,更给了我们在灾区孤军奋战的信心。时隔四年,我忍不住再次拿起笔来,缅怀一下那几位陨落在岷江河谷的雄鹰,也深深地感激这些逝去英雄和他们的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