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的高速发展，令沉寂已久的印度社会泛起片片涟漪。新一代年轻人既渴望拥抱自由光鲜的现代都市文化，却又无法彻底抛弃根深蒂固的传统价值观念。有人如此评价，刮去印度现代男女的表皮，里面是坚硬的传统。

　　纠结的酒吧

　　万圣节之夜，印度信息技术产业中心班加罗尔一家名叫“爱之小屋”的酒吧里热闹非凡。这里挤满了年轻人，随着强劲的音乐跳舞狂欢。他们大多是大学生、软件工程师及其他IT从业人员，男士身着便装，女士则穿着紧身上衣或迷你裙，勾勒出曼妙身材。

　　狂欢者中，26岁的普里扬卡·布拉是一名歌手兼艺术经理人，戴着一只金灿灿的鼻环。她16岁来班加罗尔上学，其间组建乐队、写歌、设计服装、推广音乐人，算是名前卫青年。这些年来，她一边抵制家里的逼婚———在印度国家银行工作的父母一直催她在家族社交圈中找一位如意郎君，一边苦于难以与诸多男友之一确立长久关系。“我们拥有的自由和想象中的自由是分裂的，”布拉说，“印度妇女解放意味着我们可以工作，看上去和男人无异，但同时隐藏了一系列问题。”

　　两女一男在舞者中分外惹眼。当被问及：“父母知道你们泡夜店吗？”两个女孩一脸恐慌地尖叫起来：“不！”小伙子则比较坦然：“我父母知道，他们对此很理解。毕竟，我是男的。”

　　晚上11时，酒吧气氛正浓，DJ德索扎却宣布即将打烊。外面大雨滂沱，大家不愿离去，可警察很快会出现，以确保酒吧11时30分准时打烊。

　　印度信息产业刚刚兴起之时，班加罗尔的酒吧、俱乐部、迪斯科舞厅通宵营业，年轻人随时能找到地方消遣。但近来，警察开始严格执行制定于1967年但久被忽视的法律———娱乐场所务必在晚上11时30分前打烊。

　　执法力度的加强虽然让年轻人无法尽兴，却得到社会广泛支持。许多上了年纪的中产阶级人士认为，夜店鱼龙混杂，出售酒精，对印度文化和年轻人构成威胁。社会底层的人们因为没钱，对夜店里的一切也由羡慕、嫉妒转为仇恨。“一部分人先富起来，享受高档生活，另一部分却没有。”32岁的酒吧老板V·锡比说：“经济和生活方式上的差异引起怨恨。”这种怨恨激化了“反酒吧”的社会风潮。

　　在金融中心孟买，警官瓦桑特·多布尔今年着实“火”了一把。他经常带领警队突袭酒吧、夜店和宾馆，在电视上抛头露面。虽然有人起诉他滥用职权，他也因此被贬至郊区，但他“道德卫士”的形象却广受称道。

　　在马哈拉施特拉邦的浦那，警方去年9月突袭一家非法出售酒精的休闲吧。警察没有关闭小店，也没有惩罚组织者，却将所有聚会者扣留一整夜，强迫每人提供血液样本做酒精测试。被扣留的女人抱怨遭警察粗暴对待。

　　在赖布尔，一群年轻人去年在一家高档饭店举行泳池派对，市长斥责此举“下流”。媒体刊登了女性客人身着短裤和迷你裙的照片，称她们“半裸”。此后，赖布尔宣布宵禁。

　　班加罗尔未发生上述事件，但警察严格执行晚上11时30分打烊，并禁止酒吧客人即兴舞蹈。当局发放迪斯科舞厅执照，但在这座人口840万、且63%为25岁以下年轻人的城市，只有3家舞厅获此执照。“班加罗尔是座国际大都市，他们却在扼杀人们的自由，这是非常保守的举动。”DJ德索扎说。

　　渴望“性自由”

　　依照印度传统，年轻人的婚姻由家庭严格掌控，他们的另一半也很早就由长辈选定。婚前性行为一旦被发现，将引发家庭危机。“在印度，年轻人不能自行选择生活伴侣，决定权在老人。”广告公司战略总监德拉杰·辛哈说，“自由发生性关系令人不齿。”

　　但经济发展正迅速改变这一现状。新的工作机会让大批年轻人从偏远地区来到大城市。这为他们提供了与家族社交圈以外的人广泛交往，甚至发展亲密关系。“性革命在印度显而易见，社会已发生很大变化。”辛哈说。

　　对大多数经济移民来说，嫁娶一个“合适伴侣”的压力仍未消失，但所谓“天高皇帝远”，距离让年轻人得以暂时逃避。“如果你在另一座城市独立生活，情况会有很大不同，”37岁的未婚作家梅赫罗特拉说，“你和父母之间会隔着一条沟，妈妈不会每天早晨敲你的门嚷嚷：‘你必须娶这个女孩。’”

　　大多数年轻人依然生活在家乡。即便如此，他们也有机会通过手机和互联网与异性交往，酒吧和夜店则为他们的浪漫故事提供新的场所。

　　变化随处可见。米尔斯和布恩出版社以出版爱情小说闻名，书中的男主人公往往独断专行，女主人公总是忠贞贤良，双方克制情感、历经坎坷，最终迎来大团圆结局。如今，一批新锐作家开始发出不同声音：女性变得独立坚强，努力追求自己的理想，不再压抑情感欲望，不惜挑战传统文化。

　　这种变化不仅存在于小说中。研究机构“欧洲监控”的数据显示，品牌避孕套在印度的销量过去4年里翻了两番，年均销售额达12亿美元；口服避孕药的销量去年上升26%，尽管自2010年起规定不得在电视上做此类广告；紧急避孕用品市场每年销售额达7100万美元，2016年有望达到1.71亿美元。上述用品不仅在大城市热销，在偏远城乡也广泛使用。

　　大多数年轻人并非完全叛逆，而是把偷尝禁果作为新鲜“实验”。他们最终还是要结婚生子，但希望父母能尊重自己的决定，包括对伴侣的选择。

　　夹缝中生存

　　但电影毕竟是电影，现实生活中的性自由并不总有美满结局，大多数当事人还是难逃苦涩的命运。

　　班加罗尔的妇女解放组织长期关注针对妇女的暴力和性骚扰事件。最近，一名20多岁的女职员前来求助。她与一名男同事约会，几周后两人外出度假，途中在一座印度教庙宇为彼此戴上花环———这是印度婚礼中标志性环节。之后，男同事回家向父母汇报两人的情况。当他重返班加罗尔时，女职员惊闻，他已奉父母之命娶了本族一名女子为妻。女职员因此精神崩溃。

　　“这些女孩从一个完全压抑的环境来到一个完全自由的环境，在这个‘梦幻世界’里彻底释放，变得疯狂。”妇女解放组织活动家沙昆说，“但她们都很脆弱，一旦遭遇危机，便措手不及。”

　　不仅男人会让女人伤心，女人也会让男人心碎。DJ德索扎说，他有好些女性朋友都希望最终有一个门当户对的归宿，但在这一天到来之前，又渴望尽情享乐，无所顾忌。

　　班加罗尔知名律师阿里·赫瓦贾说，印度年轻人处于“骚动”之中，在以家庭为主导的传统价值观和更加城市化、现代化的经济社会的夹缝中挣扎。“我们既非传统印度人，也非完全西化的印度人。”赫瓦贾说，“刮去现代男女的表皮，里面是坚硬的传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