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不是理发师,可他有一个理发推子。星期天,我去父母家,父亲瞅瞅我的头发,说:“头发长了,该理一理了。”他转过身去,弯腰从他的“百宝箱”里,拿出一个红漆木盒子,里面并排放着剪刀、木梳、刷子、粉扑,还有那个擦得铮亮的理发推子。
他把我往椅子上一摁,一块白布瞬间在我脖子上围成一圈,只留一个毛茸茸的脑袋。父亲娴熟地在我脑袋上“耕耘”完了,得意地眯眼看上半天,欣赏他的“杰作”。
这个理发推子已经用了好几十年了。那时,我还是学生干部,想学手艺做好事。父亲托大姨父搞来了理发推子。我把哥哥当“试验品”,结果,不是这里缺掉一块头发,露出白生生的头皮,就是推子扎住头发,惹得哥哥哇哇叫。
父亲在一旁默默看,见我实在“捣腾”不下去了,说:“让我试试。”从此,这理发推子归我父亲使用了。父亲常常用木梳敲敲理发推子,对我们三个“光郎头”说:“来,阿大、阿二、阿四。”(我还有一个“阿三”妹妹)。我们就排好队等父亲理发。
中学毕业,我开始闯荡社会,先下乡,后跑到很远的地方读书。每逢回家休假或过寒暑假,父亲总要瞧瞧我的头发,见长了,便去拿红漆木盒子。年复一年,我也习惯了。临回家,总特意留着乱蓬蓬的长发闯进家门,喊道:“爸爸,帮我理理发。”记得有一年,我神情疲惫地从乡下回家,父亲正犯头痛病,还从床上爬起来,说:“到家了,理理发,人就精神了。”
后来,我结了婚,有了自己的窝,每每去看父母,父亲总默默地站定,转身,然后把我安置在椅子上。我早已不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了,父亲也老了,可一切还像停留在从前,我静静地坐在椅子上,胸前围着一块白布,听头上理发推子嚓嚓作响,任凭父爱穿过时间隧道,永恒地静止在我头顶上。这是多么醉人的场景啊。
父亲去世后,我把理发推子带回家,涂上油,保存起来。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常常取出来,默默看,泪水总是不由自主地流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