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邀我去旁听他们的水墨欣赏课。画室的周老师点评作品时,指着一棵树说:“这枝干,如果你平时没有写生,怎么能了解它的姿态质感?心里没数,下笔的时候就犹豫,手一软,就完了。”马上联想到一本书中谈到的“审视”对于生活的重要性。没有好好地凝视过一棵树,理论和技巧再好又有什么用?
果然,朋友的画挂到墙上的时候,被大家称赞得最多的,是那些她最熟悉的题材。画得饱满放松的是荷花,洒脱的红荷白荷,我与她在顾村公园和古猗园顶着烈日细细看过。她最爱鸟,家里光是鹦鹉就有葵花、玄凤、牡丹、虎皮几种,鸭子也在一楼的院子里养过一对。一旦了然于胸,作画时刷刷几笔,禽鸟的姿态羽毛全都出来了,浓淡枯湿处理得不慌不忙。一幅小品颇有文人画的味道,寥寥几颗枇杷果,在笔尖藤黄和赭石或深或浅的点染下,颜色有着微妙的分别,仿佛一盘枇杷在嘴里甜甜酸酸复杂的滋味,每一颗都是意外。记忆里呼之欲出的,画出来分外有感觉,瓶中小花用的钴蓝颜料,让人想起江南的黄梅雨季。
周老师的戏曲人物画得异常斑斓,第一眼会被那些变形的脸庞、不对称的双眼吓一跳。定睛细看,又觉得戏台上的武将花脸可不就是这样,有架势的步态、翻飞的戏袍,胡子占去大半张脸。画不是照片,不是把真实场景定格下来的某个瞬间。画画是审视的结果,无论真实虚幻,都是自我的表达。有人说:“人只要是坐下写文章,即便写的是天上的月亮,地上的蒿草,其实都在‘谈自己’。”画画也是在画自己,审视了生活,转而审视自己。于是,再看他画的门神,有的大红大绿,有的俊俏的白脸眼角却涂抹着俊俏的桃红,高低错落,把威武与可爱这两个完全不搭的概念扯在了一起。可是有什么不可以呢?角度各异,境界不同,审视的结果也就不一样,忠于自己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