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是一餐饭饭,他与她,竟约了百般。来来去去,不是他难,就是她不行。一个长夏,忽忽就荒废过去。等到彼此安坐下来,已经是清秋天气。她在心里一字一句地笑,中年人,就是这个样子,吃个小饭,亦是山重水复,破千层的壁,踏无数人头,千辛万苦,不过是赴一趟饭约。这点心思,若是换个地方花下去,换得的,恐怕远不止一餐小饭。偏偏中年人,就是有这样子的上等耐心。
反正已经蹉跎了半生,何妨继续?
她饮香槟,他喝清水。中年男人,清成这个样子,不是可疑就是可恨,总之她不喜。望一眼窗外俗艳滚滚的黄浦江,懒得跟他讲,随他一清见底去。
她吃东西真真妖孽,简直像是一种不良嗜好,又挑嘴,又大肚。而他倾一夜的心力,默默纵容她。切得菲薄的伊比利亚火腿,繁盛一盘子端上来,如满堂玫瑰花瓣堆砌,香艳惹人极了。她见一眼,竟从心里赞出来。他拣火腿拣芝麻菜,一一到她盘子里,她小小发急,不吃芝麻菜。真的,这样好的火腿,卷着芝麻菜吃,简直应该枪毙。
她想吃意大利大饺子,那晚没有菠菜馅子的,改做的是当令时鲜南瓜馅子,亦好。端上来时,略略凉了几分,没了那种滚烫柔腻乳香滔天。火候火候,最难候分刻数。做菜要刻意,做人就刻意不得。一口无趣,她便好生扫兴。刚好他在对面问,喜不喜欢沉香?她翻个白眼,不喜。老了,厌倦一切的香气。他不解,怎么会?然后津津地讲,最好的香,都是一个人的时候,静静点了来的。这一句,倒是让她心跳了一下,当然了,多一个人,就浪费了一半。他答不是,毕竟,好东西太少。她放下南瓜饺子,一眼一眼地看他,惜物倒是惜得到家,怜人不知会不会?
她嗜羊嗜鸭,偏他双双不沾。她小刀霍霍飞速踞羊排,他慢腾腾一刀一刀切牛排。她匈奴一样片刻荡尽肥羊两排,放下刀叉看他细嚼慢咽。她深心感叹,如今的中年男人,文秀得无法可想,不烟不酒不肉不辣,弄得做女人的,赛过金刚再世,真真手足无措的说。
甜品他替她点了半张桌子,细细甜甜,一件一件摆到面前,从巧克力熔岩到焦糖布丁,她想吃一口极度浓郁的柠檬甜酒,辗转一度,究竟没有开口。于这样清的秋夜,还是饮些温水算了。
不过是,一餐小饭,一夕废话。
中年片刻,一恍惚,亦是蹉跎得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