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请客和吃饭有什么不一样
拖着沉重的锅碗瓢盆,牵着儿子的小手,上飞机下飞机百般周折,总算到达了美国的科罗拉多州波德市,这是我在美国的第一个家。环顾四周有些失望,这里与我想像当中的“伊登”相差甚远。一个男人在我身边忙进忙出,感觉有些奇怪,困思懵懂地想:这个陌生的男人,就是和我结婚了十年的丈夫吗?从今以后我就要和他在一个锅子里吃饭了吗?
记得苏青有本小说《结婚十年》,讲的是她维系了十年就结束了的婚姻史。而我结婚了十年,才刚刚要开始我们的婚姻生活。因为自结婚开始,我和丈夫便长期分居在两地。特别是五年以前,丈夫干脆出国深造了。五年了,儿子都已经五岁了,在他记忆当中的爸爸,仅仅是电话当中叫儿子的声音以及信封里拆出来的照片。
正想着,这个男人从冰箱里拎出来一爿冻得“贼骨铁硬”的猪猡肋排骨,砰一声扔到水池里对我说:“今天有二十多个留学生和他们的太太要过来为你接风……”
我一下子从时差当中清醒过来:“什么?是今天?马上就要请客?离开始吃饭的时间只有几小时了!”“不要紧张,这不是请客,是吃饭。”丈夫说。“请客和吃饭有什么不一样?”我问。“当然不一样,‘请客’是东道主全包,‘吃饭’通常是朋友聚餐。来‘吃饭’的人自会带一盆小菜,或者一瓶老酒。因此,你只要准备一道够我们三人吃的菜就可以了。”丈夫说完了又加了一句,“大家已经等了很久了。”
我有些糊涂了,不知道这些素不相识的留学生是等我,还是等吃饭。听上去“吃饭”要比“请客”简单得多,可是对我这个在上海烧饭向来有保姆打下手的人来说,一时间,只会对着一整爿肋排骨不知从哪里割下去。整爿肋排骨躺在水池里满满当当,看样子就是二十多个人也可以吃得畅透畅透。有肉总归是开心的,我拧开热水龙头,看着冰块在水柱底下一点点融化,自己的脑袋也随之活泛起来。难怪大家都想到美国来,在这里就是当个卖肉的人也比在上海轻松。这一整爿的肋排骨在上海只配吊在肉摊头前面的铁钩上,让顾客用两只手指头翻来翻去挑选的。选中了,那个套着一张油汲汲的橡胶围裙的男人,就会嘿一声吆喝着,把这爿排骨拎到他的案板上,用一把古早的朴刀,梁山好汉一般,乒里乓啷一顿乱斩,立时,一块块一寸见方的小排骨,便打理得干干净净,带回家里,只需放在水龙头下面冲洗一下,就可以下锅了。而这里的肋排骨,好像是刚刚从屠宰场里运出来的一样,斩也不斩就卖出来了。
美国猪猡似乎比中国猪猡大出很多,一整爿的肋排骨,足有三尺多长,一尺多宽,两指多厚,又极其沉重。我试着把肋排骨从水池里拎出来,不料手一抖,喀隆嗵一声,冰冷的肋排骨又跌回了水池里。“什么声音?你要我帮忙吗?”正爬在客厅里的地毯上,和儿子一起摆弄那只从上海带过来的变形金刚的丈夫问。
“妈妈,侬弄痛了吗?让我看看……”儿子飞到我身边说。“没有关系,侬去玩吧。”我弯下身体亲了亲儿子,感觉到自己又有力气了。我对自己说:“这是我在美国的第一顿饭,绝对不可以认输。”别转身体把丈夫原有的一大套窄窄的长着牙齿的不锈钢刀具,放到了橱柜的高处。然后从鼓鼓囊囊的行李箱里找出母亲塞进去的那包烧饭家什,其中有菜刀、案板、擀面杖以及固体酱油和各种香料,还有一小瓶醋。这些东西占据了整个的厨房,我看着它们满意地笑了笑,因为它们就好像是我,从此要成为这里的主人。
我把钢刀放在肋排骨上面比试了一下,效仿卖肉人的架势,先是顺着骨头把肋骨切成一条条的,然后才把这一条条的肋骨一寸一寸斩断。我以为很难斩,结果还好,大概有三分之一是软骨头,三分之一是可以斩得动的硬骨头,最后的三分之一才是厉害的。
差不多花费了一个多小时才把肋排骨分割好,这时候手臂有些酸痛了。想起来在上海是轮不到我下厨。曾经在姐姐坐月子的时候,我把一镬子红烧肉烧得焦炭一般,连鸡也不要吃。不料,一漂洋过海,就变得能干起来,幸亏母亲把那本印满了彩色照片的菜谱(也就是儿子最早的启蒙书)送给了我,我便可以操刀掌勺当起了主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