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三次亲近秦岭深处的蜀河古镇,爱上山里这个弹丸之地,是因为那里流动着山外难得遇到的新鲜空气和圣美人气。蜀河镇的街巷一半是静,另一半是净。它是我踏进秦岭之后寻找到的称心如意的一块净土。
蜀河镇位于秦岭和大巴山交界处,秦时设关,西汉置县,西达川渝、北上关中、南下鄂西、东进中原,位置优越。它在历史上曾经演绎过政治、经济、文化的辉煌一页。至今还留在小镇街巷里的会馆、寺庙、戏楼以及生意人的豪宅小院,积淀着厚重的历史文化。古镇的房子大都是用石头和石板筑建,许多老屋还保留着阁楼,开天窗,没有推拉式的门,都是一块一块的门板,门整天都敞开着。街巷的路也是青石铺成,还有一段路为坑坑洼洼的鹅卵石道,那曾是茶马古道的必经之路。古镇老街深藏着太多的故事!
斜斜石阶路,窄窄一线天。走在这样的小巷里,我本能地觉着生活的节奏放慢了,也感到自己的身体被挤扁了,很舒服的那种扁。简简单单的小巷,却是盛着丰富的岁月。峰回路转,有时似乎踩碎了秦时的砖,有时又仿佛触摸到了汉时的瓦。我一步一个台阶地走着,一个又一个深宅小院从眼前拉洋片似的闪过,几乎每户门口都静坐着一位看守岁月的老人。我在一户宅院门前止步。门紧合闭,门上挂着一把木锁。那把木锁的形状很像一个小脸盆扣在两扇门合拢的中缝中央,静静地却是和颜悦色地锁住了两扇门。木锁挡住了我进小院的路。我猜测,那个年代,或者是明末,也许在清初,我猜想,那个时候,大概砸锁破门的人不会很多,要不这把木锁不可能不动声色地存在到今天。于是我想到这个世界上到处需要人与人之间互相信任。要做到这一点,每个人先要做到信任别人。记住,木锁防小人不防君子。
我走进了一条几乎悬挂在崖畔的小巷,冻绿扁巷,它刻在一块并不平整的青石上,镶嵌在同样是青石垒成的一截墙头。陈旧得斑斑驳驳的墙面,很有些年代了,没有院落,小楼的门就是街门。门敞开着,我喊了几声,有人吗?没人回应,我便走了进去,一股粮食和蔬菜味扑面而来,很清新,庄稼人的气息。我看到屋里正面墙上挂着两串玉米,黄澄澄的,金子的同色,丰收已发光。庄稼人的纯朴和喜悦装满小屋。置身于此,如果生活中就是有诸多的不顺心,你仍然会看到明天的太阳。
我又攀上楼顶,看到了一位老人,他正在自建的小棚里做饭,锅里咕嘟着玉米粥,老人是早年插队的知青,回城后搞过建筑,现在老了,干不动了,在家闲着。他说,儿子儿媳上班,孙子上学,老伴有病,他呆在屋里看看家。
看家?楼门敞开着,家当全在屋里明放着,他就这么看家?我说出了自己的疑问,他一笑,说:“一家门口坐个人,全街上人家的门全看守了!有啥不放心!再说关上门憋得慌,开着心里豁亮!”
他的话在这空空的楼里,撞出了清亮的声音。老人还告诉我,打前年开始,冻绿巷还有蜀河镇街上其他不少人家,就陆陆续续搬到新建起的小区去安家。可他呢,总舍不下这个老巷,一直没挪窝。其实小区也有他家的房,儿子已经装修停当了,连防盗门都安好了。他不是不搬,总想拖些日子。
出了老人的家,回过头我才看到他家的街门上有一块“十星级文明”的匾,上面用楷书写着:“勤俭持家,移风易俗,计划生育,遵纪守法,重教好学,科技致富,坚持友爱,美化环境,邻里团结,家庭和睦。”落款:蜀河镇精神文明建设指导委员会。奇怪的是“计划生育”四字用一个框框着。同行的副镇长说,他们只做到了九条,是超生户。
至此,我在蜀河镇的所见所闻,都有了一个明晰的答案。老街古巷不是遗址,它活着。那个木锁,还有这个敞开的楼门以及楼门上的文明匾,不都是一种精神吗?远去的正在消失的一种传统文明,与今天的人文道德结合成一种当代精神。也许它会流失,但是流失之后说不定又会返回现实。因为总有那么一些人坚守着自己灵魂中那块安静的阵地,独自前行,这部分阵地才没有受到污染。应该说这块安静的阵地是一块大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