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出心声
徐玉兰认真地听着,把总理的每一句话都印进了脑海。她提醒自己,出访演出,既是一种文化交流,也是一个学习的机会,自己一定要好好把握这次机会。
1955年6月下旬,由许广平带队的中国越剧团登上了列车,开始了首次出访的旅程。途中经过一个车站,因要停靠较长的时间,所以大家都起身活动一下手脚。忽然,从车厢外涌进一群苏军战士,用半生不熟的中文喊着,要找“梁山伯”、“祝英台”。原来,这是一批从旅顺、大连撤回的苏军,1953年徐玉兰等去旅顺、大连慰问时,演的正是《梁祝》,所以当他们得知车上就是当年前去慰问演出的越剧团时,便立即赶了过来。王文娟不在车上,所以“梁山伯”徐玉兰自然就成了中心,被他们团团围住,有的战士还打着手势说,当年他看演出时都感动得流泪了。徐玉兰也很感动,她想,自己一定要好好演,不然也对不起这些热爱中国越剧的外国军人。
在长达半个月的行程之后,7月2日,越剧团在民主德国的东柏林进行了首演。
大幕拉开了,全场响起一片惊叹声,《西厢记》清丽精致的舞台布景,首先就给了观众强烈的视觉冲击。演出非常成功,剧场秩序井然、鸦雀无声,既没有交头接耳的嗡嗡声,也没有吃喝食物的窸窣声,良好的剧场氛围让演员得以全身心地投入角色的创造,使表演水平都得到了超常的发挥。演出结束后,民主德国的总理格罗提渥还上台跟演员亲切握手。7月24日,越剧团为驻德苏军演出了《打金枝》《拾玉镯》《楼台会》等剧目。徐玉兰的《拾玉镯》还被拍摄成电影。
其实,徐玉兰本来一直是担着心的。徐玉兰担心的并不是剧组的演出水平,而是因为文化的差异,对方会不会欣赏越剧这门艺术。
那年在旅顺、大连为苏军演出时,苏军曾在剧院门口贴过一张海报,把清秀俊朗的越剧小生,画成了一个京剧中的红脸关公,或许在他们心目中,中国的戏曲都是差不多的吧。可现在,这些高鼻子、蓝眼睛的日耳曼观众,在观看演出时却是如此地投入和陶醉,随着剧情的变化、发展,他们时而欢笑时而唏嘘,情感反应与剧情相互呼应,完全一致。都说艺术无国界,在那一刻,徐玉兰对这句话有了更深的体会。
7月底,越剧团到了苏联,先去了列宁格勒和明斯克,后又到了莫斯科。
在莫斯科的演出也是极其成功的。当时苏维埃最高主席团主席伏罗希洛夫也亲临观赏。当帷幕徐徐拉开时,偌大一个剧场内无一人走动,所有的观众都衣冠楚楚、屏息凝神,似乎在等待一个重大的时刻。这是对演员最大的尊重,徐玉兰的情绪一下子被吊起来了,她纵情唱着、演着,演到“惊艳”这场时,为了表现张生对莺莺的依恋之情,徐玉兰用散板吟唱着“月地神仙归洞天,此地空余杨柳烟”,把张生被莺莺神魂勾去如痴如醉、失魂落魄的样子,演化得惟妙惟肖。帷幕落下后,全场寂静片刻,方爆发出排山倒海般的掌声。以致演出结束,徐玉兰等主要演员谢了十几次幕都无法下台。事后,苏方还将“惊艳”一场拍摄成电影。
有人写文赞过徐玉兰在《西厢记》中的“赖婚”这段戏。戏中张生几乎没有唱段,都是白口,是“每一声每一句都湿润得掐得出汁水的声音”,那是何等的饱满丰润啊。中场休息时还发生了一件有趣的事,不少观众纷纷来到乐池边,好奇地看着乐师们手里的各种中国民族乐器。他们把板胡当成了小提琴,把大葛胡当成了大提琴,看到笙就更稀奇了,半个皮球上面插这么多竹管管,居然能演奏出这么美妙的音乐!他们赞不绝口,一个个都竖起了大拇指。到了此时,徐玉兰才体会到周总理要求一定要用民族乐器伴奏的深意。演出期间,苏联召开了一次观众座谈会,一位苏联画家对中国的越剧发表了一番观感,他认为,中国的越剧是一种很美的表演艺术,由女性扮演小生,正是女子越剧的特点。中国古代青年男子多少都带有脂粉气,皮肤也比较细腻,女性扮演小生恰到好处,如果由男性扮演,就未必会有如此令人倾倒的舞台效果。这位苏联观众初次观赏越剧便一语中的,道出了女子越剧盛行的真谛,让徐玉兰及剧组的姐妹们十分欣慰。
那段日子,岂是一句大开眼界就可以概括的。徐玉兰在各种场合,都不忘观赏两国的建筑、绘画、音乐、舞蹈,恣意地汲取着他们灿烂的民族文化。她原先只喜欢中国的水彩画、国画,常常从中获得构图、色彩等方面的启示,从中借鉴自己舞台表演中的站位调度和戏装色彩搭配。但是这一次她却从西方的油画中感受到一种力度和张力。她站在苏联油画《彼得大帝》前感受良多,人物的英武尽在油墨的勾勒之中,栩栩如生,这让徐玉兰联想到舞台演员的妆,往往因为油彩的均匀失衡和勾勒不当,使饰演的角色造型收不到预期效果。打那以后,徐玉兰便爱上了油画作品,这也算是这次出访演出的意外收获吧。
回到北京,又作了次汇报演出,周总理在充分肯定成绩之外,还半真半假地提了一个小意见,他说徐玉兰啊,你这个张生可不可以演得老一点?
徐玉兰知道,总理是说自己的扮相显得过于年轻了,跟其他演员不搭配,于是她也半真半假地打趣说,要不自己挂个胡须算了,这样就可以显得老一些了嘛。
周总理哈哈地笑起来。
正逢周总理宴请日本的一个艺术家代表团,徐玉兰也在被邀之列。席间,日本艺术家对中国总理给予的待遇感激涕零,他们说,在日本,艺人的地位是很低的,别说政府总理,就连一般行政长官也对他们不屑一顾。可是在中国,政府总理却和艺术家们同聚一堂,把酒言欢,让他们无比羡慕。徐玉兰听在耳里记在心里,在出访归来的总结会上,她激动地说:“我12岁开始唱戏,二十多年来,经历了新旧两个社会,感悟很多。解放前,尽管有名有利,貌似光鲜,但在别人的心目中总归只是个低人一等的‘戏子’,只有在解放后,我们这些‘戏子’才真正挺直腰板做人,成为文艺舞台的主人。为了越剧事业的发展,我一定要不断努力,回报党和政府对我的培养。”
她的发言道出了越剧姐妹们的心声。徐玉兰怀孕了!因为忙于演出、出访,徐玉兰这一年间,倒有好几个月不在俞则人身边,为此,她常怀歉疚之心。但俞则人却毫不在意,还说做徐玉兰的丈夫,自己是早有思想准备的。他包揽了家里所有的家务,不让玉兰为此操一点心,现在,他们眼看就要有自己的孩子了,玉兰也该多歇歇了吧?可是,就在医生证实自己怀孕的第二天,徐玉兰又若无其事地登台演出了;以后,她一直瞒着剧团的姐妹们坚持演出。为了不让舞台形象受损,她还日日束紧腰带,以致直到临产,同事们都不知道她早已身怀六甲。
1956年11月,徐玉兰剖腹生下了儿子小勇。小勇的降生给夫妻俩带来了极大的欣喜,可是孩子出生后,徐玉兰没给他喂过一口奶,刚满月,便又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中去了。因为在那时,她先后接到了两个大戏的排练任务,一个是《北地王》,还有一个就是《红楼梦》。
(摘自《人如白玉戏如兰》 上海锦绣文章出版社 2013年8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