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我早就不是自己的了
莫水蓉在一个细雨绵绵的夜晚收到了一份她一生中最重要的礼物:红豆壶。那一刻她双手紧紧攥着这把壶久久不语。红豆用朱泥做成,微雕功夫惟妙惟肖。壶是心形,米黄色的老段泥,小巧而圆润。壶钮便是一颗红豆,大红袍泥,惟妙惟肖的一颗红豆啊。袁朴生说,水蓉,这便是我的心。诀别时的话语,像秋风一样飘拂,他的背影渐渐远去,最终变成沧海中的一片帆影。捧着壶,水天苍茫,她有一种永诀的直觉。
那天清晨莫水蓉站在蠡河边,一直都在抬头看着铅灰色的云。她仰着头,听着水浪拍岸的声音。帆影远去,眼泪顺着她的脸颊往下流淌。心被掏空了,她的身体无疑就是一座废弃的空城。她唯一庆幸的,是自己终于给了他一夜,整整的一夜。这个烈焰般的男人几乎将她融化、吞噬。不是男女之间的缱绻,而是两个炽烈生命的交融。有一刻她贴着他的胸膛说,把我带走,一起去那东洋如何?他说好啊,就算我们私奔吧。晶莹的泪花在她眼眶里闪烁,很快她的目光就黯淡下去了。说,不好的,你自己珍重吧。他问她,为什么?她惨然一笑,说,我有儿子。他说,那就把阿多一起带去啊。她断然摇头,再不肯说一句话了。后来他问她,为什么不肯嫁给他?为什么他去那遥远的东洋,她一点也没有阻拦,竟然一口赞同。
她无法回答。心里说,我早就不是自己的了。她觉得自己配不上袁朴生。她不能亵渎了袁朴生对她的一份真情,她更不能害了他。
雪琴班的二十多号人,全指着她吃饭呢。她生了病也不敢歇,一歇大家就没戏唱了。雪琴班的后台是田本鹤。这个伪君子,一直明里暗里欺负她,占她便宜。他还控制着她在乡下的儿子阿多。如果她不从,不但她要倒霉,就连儿子阿多也会遭殃。袁朴生哪里是他的对手呢?有一阵田本鹤特别忌恨袁朴生,使了许多伎俩,包括伪造了死鬼汪一轩的信件等等。她能感觉到田本鹤要下毒手了,她跪在田本鹤面前,保证不跟袁朴生结婚,也不跟他再来往,求他放袁朴生一马。苟活,强如死去?只因还有个孩子阿多。莫水蓉不敢死,更不敢爱。袁朴生突然要去东洋,这简直是老天的一个主意。她觉得老天在帮助袁朴生。大丈夫志在四方。袁朴生去那遥远的天边历练几年,她相信一切都是可以改变的。她相信田本鹤总会有恶贯满盈的一天。但袁朴生真的走了,她又觉得自己活得像个稻草人了。
袁朴生启程的当夜,莫水蓉演完戏,恹恹地正要休息。田本鹤突然闯进她的卧室。莫水蓉吓坏了,说田大人,你怎么会进来的?田本鹤气咻咻地说,小冤家,今天的运气真好,老婆和女儿去了外婆家,老天下大雨回不来了。说着就宽衣解带。莫水蓉冷冷地说,田大人,你把这里当成什么地方了?田本鹤嘿嘿一笑,说,这还用说吗?老天爷眷顾,我不能辜负天意啊!莫水蓉冷笑道:苍天是有眼的,田大人就不怕遭报应?田本鹤愣了一下,口气硬硬地说,什么人给了你这么大的胆子,敢跟我这样讲话?你也不想想,是谁把你捧红的?白花花的银子又是怎么来的?莫水蓉断然道,我什么都不要,我只想干干净净做个女人。田本鹤反讥道:干干净净?说得倒轻巧,怪不得有人说你又要做婊子,又要竖牌坊。莫水蓉气得身子摇晃了一下,脸都憋青了,只是说不出一句话来,眼泪噗噗地往下掉。田本鹤见她虽然云鬓散乱,目光却有些喷火,手里还紧紧攥着一枚尖尖的银簪子,口气便软下来,说,你也凭良心想想,没有田某人,你能像今天这样红吗,白花花的银子又是从哪里来的?还有,你那宝贝儿子,是谁一直在保护的?
儿子阿多,去年秋天突然失踪了。莫水蓉急火攻心,支持不住,卧倒在床上。是田本鹤派了民团的人四处寻找,后来从湖匪的手里把孩子夺了回来。手一松,银簪子落在地上了。目光也散乱了。人就呆若木鸡了。田本鹤暗喜,一只手利索地伸进莫水蓉绣了花的丝质内衣里……莫水蓉脸色变得青白,突然哇地叫了一声,田本鹤被推倒了,她抓起一把雪亮的剪刀,说,姓田的,我死给你看!田本鹤夺下剪刀,厉声喝道:臭婊子,你还真把自己当个东西了?明天我就让你去给你那宝贝儿子收尸去。一句话把莫水蓉说得像被雷电劈中了似的。全身麻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