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在一篇文中写道:“时下大陆文化老人中见过张爱玲的已寥寥无几”,其实心里想,除健在的沈寂、艾明之两人外,无出其三了。当我坐在年届九旬的老报人邵琼面前,听她回忆早期见过的作家时,脱口说道“我见过张爱玲的”。在我听来,这不啻是一次重磅“爆料”。
抗战胜利后,邵琼离开重庆《民主报》,应邀加盟上海《世界晨报》。当时,冯亦代、姚苏凤刚刚将这张报纸复刊,正需人手。同时请来的还有袁鹰、吴承惠、戴文葆等人。飞机在上海一落地,邵琼从接她的人群中,一眼看到了在重庆期间的老朋友叶以群。她明白了,能来《世界晨报》,全靠他的推荐。叶以群知道她爱吃香蕉,手中正提着一串香蕉朝她笑哪!
到报社落脚后,邵琼接受的第一个任务不是采访,而是让她去和张爱玲交朋友,这让邵琼颇感意外。她知道张爱玲在沦陷时期已名闻上海文坛,但她并不仰慕。因在重庆时,邵琼与第一任丈夫碧野就住在重庆观音岩下张家花园的“文协”(即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驻地,经常见到茅盾、冯雪峰、姚雪垠、刘白羽、戈宝权等名作家。住处的东西厢房就住着梅林和叶以群,楼上住的是电影导演史东山和郑君里。现在,她怎么也没想到,叶以群会代表组织,要她去接近张爱玲。说主要是了解张的政治倾向,是站在“左”边还是“右”边,是否能团结过来,争取她站到革命阵营中来。
因邵琼在重庆认识一位小报记者叫严阿芬,阿芬虽不识张爱玲,却与张的一位同姓闺蜜非常熟悉。凭着阿芬的这层关系,邵琼居然住到了武进路上张姓女士家里,称其为张太太。张太太乐得有人作伴,待邵琼如亲妹妹样亲热。她在一家小公司做白领,工作清闲,又热衷吃穿。记得,第一次见到张爱玲是一天下午,阿芬和张太太带着邵琼去南京东路上的“新雅”喝下午茶,在幽雅的小包房内,她们和张爱玲寒暄后,喝着茶,聊着天,无外乎家长里短,吃喝玩乐之类。邵琼当然带着任务而去,悄悄观察张爱玲,见其像一个时髦女郎,一套淡粉色缀花旗袍,长发呈波浪式披着,待人有点冷淡,有点矜持,或者说她过分清高了。这是张爱玲给邵琼最初的印象。
这天回家后,邵琼把张爱玲的一言一行整理成文,向叶以群作了汇报。这样的下午茶去多了,邵琼也心生厌烦,没多大兴趣了。而叶以群总是耐心开导她,说了解张爱玲,也是党的文化工作之一,做好了,可争取她站到我们这边。
邵琼不知道,这样的聚会,其实是AA制,每次都是阿芬帮邵琼悄悄出了钱。有一次,张爱玲在闲聊中,竟情不自禁地哼唱起“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的小调来。这是抗战电影《孤岛天堂》中的插曲《何日君再来》,张爱玲唱得凄楚而无奈。
第二天,邵琼见到叶以群,说张爱玲从不谈政治,也不涉及他人,歌倒唱得蛮动听的。叶闻后,皱皱眉头,很失望的样子。稍顷,只得对邵琼说,此事就算了,你回报社做采访工作吧。后来,邵琼知道,当时叶以群在我党的外围组织中外文化联络社,做的是团结上海文化界知名人士工作,争取张爱玲自然成了他的目标之一。
邵琼回归《世界晨报》后,相继采访了罗隆基、章伯钧、黄炎培、史良、黄金荣等社会名流,半年中发表了两百多篇采访稿。她却后悔,当年接近张爱玲,向叶以群写的都是汇报材料,却没能想到写一篇张爱玲的访问记。不久,夏衍找到邵琼,说陈铭德、邓季惺的《新民报》(《新民晚报》前身)正缺人。这样,邵琼就去了刚复刊的《新民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