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人称搓麻将为筑方城,一张四尺见方的麻将桌小世界,却折射出一个人际关系、世态炎凉的大世界。《上海方城》讲述了一位富商与三位太太——出身商家的杏芬、舞女曼丽、大学生梅香的故事,市井气息浓郁。石库门里两代人的命运,通过一副珍稀麻将的沉浮展开,揭示了人心要向善、名利要淡泊;社会在进步的鲜明主旨。本书系2016年度上海文化发展基金会文化艺术资助项目,全书由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
1.从小有“小少爷”臭脾气
香粉弄一天里最热闹的光景是在太阳消失之后,就像是黄昏归巢的鸟儿一样,忙活了一整天大家都回窝了。晚饭过后,各种各样的市声就在弄堂四周淫漫开来。挑担卖小吃的:糖粥担、馄饨担、棉花糖、花生米、开花豆……最为尖厉而宏亮的是那些买、汏、烧了一天而急急等待快活的上了年纪的老妈子们。破锣般的嗓子沙哑而又响亮:“王家姆妈,王家姆妈……搓麻将喽!”“快点呀,三缺一”“三缺一,伤阴节……”孩子们也乘机聚拢过来,在夕阳的余晖中,拉长了影子在做各式游戏,“跳房子”“老鹰捉小鸡”“买小乌狗”……那稚嫩的童谣人人都会:“笃、笃、笃,买糖粥,三斤胡桃四斤壳,张家老伯伯,问侬买只小乌狗……汪、汪、汪!”最令王家姆妈、张家阿婆、李家阿姨们听得进的是弄堂小姑娘的麻将儿歌:淘米烧晚饭,晚饭吃好来,电灯开开来,麻将拿出来,搓搓小麻将,来来白相相……
黄昏过后的“皇宫”大屋里也会在这个时候亮起了灯。“皇宫”是相对独立的一幢大屋,这大屋本是青砖墙,黄国杰特地请漆工在外墙上涂上了黄里透红的褚色,至于他为什么要将此墙面涂上此种颜色,邻里只猜说他本人姓“黄”,而他在私下里却说“黄”与“皇”是同音,北平皇宫的颜色与此相似,可见他的用心。
“皇宫”是黄国杰的房产,其父是经营油盐酱醋等食用品起家的。油盐酱醋是家家少不了的东西,成本低,利润高。国杰父亲发了之后就买下了它。国杰是独苗,其父虽有三妻四妾,但偏偏是最小的老婆会产仔,老太爷得意得不行,给儿子起了个“国之杰”的大名。国杰从小是娇生惯养的,从小有“小少爷”臭脾气,比如说,其母亲要他学钢琴,他几乎从没有用手去弹过。钢琴盖一打开,小少爷就会跳上钢琴上去,两只脚在白白的琴键上乱踩,弄得全楼上下全是“支离嘎啦……咚咚咚”的噪鸣声,家里人谁也不敢骂他,只有他的生母有时会说他几句,但凡老太爷在场总是会说:“让伊去,让伊白相,踏坏塌大不了再买一只”;再如“小少爷”玩皮球,他不喜欢在天井里玩,因为有一次在天井里玩被树藤绊了一跤,出了鼻血,手一摸,一手红,吓得他“哇”一声哭开了,从此他再也不敢去天井里丢皮球了。在客厅里今天碰了个杯子,明天碰了个花瓶,这是常有的事。小妾、小侍是不敢叱斥他的,只有帮他捡皮球的份,唯有生母会有重一点的话:“当心点!东西都给你敲光了!”“皮球收起来,去拿个乒乓球白相!”皮球给收了,但小少爷在兴头上,当然是不肯收手的,于是一蹬脚便躺倒在地板上,“哇、哇——”地大哭,老爷听见了,便出来,不闻青红皂白地骂开了:“怎么啦,杀猪啦!”便从生母手上夺过皮球又复给了儿子,“打碎了,当是家里有喜事嘛,放爆仗!放爆仗!”于是,彩色皮球又像是个气球一样在客厅里上上下下飞了起来。
老太爷归西之后,遗嘱明确大屋的产权归儿子。黄国杰从青年时代起就交了一帮不二不三的朋友,吃喝嫖赌样样来,楼里几乎天天麻将声不断。黄国杰有势有钱,以后又搭上了舞女曼丽,外界说是“二太太”,后来又趁人之危奸污了大学生梅香。梅香意外怀孕生子,顺理成章成了“三太太”。这位貌若天仙的大学生梅香是在她最为痛苦、最为无奈的内外困境之下,被黄国杰强行抢来的。在大屋里,梅香的地位仅次于大太太,因为她为黄国杰生了一个大胖儿子。
二太太杜曼丽,舞女出身,苏州人,她的小姊妹有时候故意叫她“都美丽”。据说她的母亲在晚清时因家境贫困来到了上海,人生地不熟,后来经一个远亲介绍谋了一个“活”,其实是被骗进了妓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