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岁月如奔马,这条新店路还是不改他老人家一贯慢条斯理的本色,十分古早味儿的,连街角那原本应该具时尚风貌的药妆店,也入境随俗,在店门口堆满了货品,拥挤到像走进某个“老气横秋”的杂货铺。
中元节前后,藏在老街腰这家金成兰饼店可忙了。长方形不锈钢工作台墙面的大号白板上,贴满了五六十张粉红色及白色订单,光是太平宫14日下午,就三度订下面龟72个、圆仔72个、骞仔72个、佛手、包仔、必桃、必稞各108个……我目不暇给打量屋内,感到一切都很有趣。
陈志信穿着无袖背心、卡其裤,外罩绣上店名红围裙,挥汗进进出出。走道尽头的蒸炉内早已放进四大盘圆呼呼的面龟,四个瓦斯筒靠边排排站,搅拌机发出规律的节奏,将面粉与色素打匀;一位老阿伯站在工作台前,忙着裁剪垫饼的白纸张,一位耳聪目明的老阿嬷,坐在高木凳上搓着红面团,然后一粒粒放在一个个白面饼上,接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面饼内塞进一坨白豆沙,三下两下揉一揉,立时出现一个个大小均匀,浑圆漂亮的红面团,正看得入神,擦身而过的陈志信顺口丢了一句:“妈妈已经做了六十年啰!”
说来真有点“歹势”,我这个陌生客在场很显得碍手碍脚。
话说年初到碧潭游玩,逛进了老街,同行的家稔走进一家不起眼的饼铺买了几个绿豆饼,我有点惊奇地说:“这么大的个头,还是第一次见识呢。”她笑了:“这家百年老店,是货真价实的传统糕饼!”
不由得端详起老饼铺。是了,店门口的玻璃橱窗早已张贴了好几排图文并茂的杂志专访,柜台后的左墙上则挂着一只2009年台北县政府观光旅游局颁赠的“优质老店”奖牌。也许是那一排排充满“历史风味”的糕啊饼啊寿桃啊面龟啊让我顿时跌进童年的美食回忆,更也许因“君是新店人,应知新店事”的乡情所动,竟生出一股一探究竟的念头来了。
于是在一个艳阳高照的周末上午,金成兰的第三代传人陈志信欢迎我参观他们那天蒸制面龟的过程。
“嘴巴讲不如眼睛看”,这难得的机会,自然不愿错过。
早在日据时代,陈志信的阿公陈金水,除在叔父的“有兰商号”摆摊卖粿卖糕饼,也挑着扁担摆渡过河,到山区乌来、屈尺、安坑、清潭等地做生意。阿公说,那时候的新店街可繁荣呢,周边的庙宇好几十座,一到庙会,需要的凤片啊绿豆糕啊,生意简直接不完。到了上世纪七十年代,已自创品牌的阿公,将家业传给儿子陈正雄,没想到能干的媳妇连美子,竟与丈夫联手把饼业经营得蒸蒸日上,尤其是婚嫁大饼,经常得熬夜赶制,生意好的时候,一个月至少一两千个订单。
如今,美不胜收的精致西式糕点,几乎占领了现代人的糕饼味蕾,那些从前人熟悉的喜庆糕仔、桃仔、收涎饼,还有小孩最喜欢吃的,长筒状,里头好似缠满了脆脆的蚕丝,外头覆满香香密密的白芝麻和黄绒绒花生粉的“麻姥”,现在还有多少人记得呢?
为了适应社会变迁,陈至信虽没有全面转型,却也为了现实,取得中式糕点厨师执照,并学会制做广式月饼和市场上受一般人欢迎的“皮Q馅Q麻Q”的三Q饼、蛋黄酥等长销糕点。但他仍坚持旧文化为根,力图保存传统制饼家业的生机,经过多年来的努力,金成兰已成为新店区小学预“户外教学”的好场所;每年考季来临,已经褪流行的状元饼也可以到老店订制,作为应届考生最佳祝愿礼。
“你认为这份家业最大的价值和意义是什么?”
陈志信的回答令人深思:“很多人忙于生计,也许赚了很多钱,却不常与家人同聚,我们却一直生活在一起,同甘共苦,这应该是最大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