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大家留心过没有,中央电视台某套节目转播城市天气预报时,贵阳地标是一座宏伟的大楼,水泥占了整个画面的三分之二,我颇纳闷,它似乎离黔省的区域特征、生态原貌远了一点,倘更以深山大泽、实生龙蛇的黄果树瀑布,或许差堪近之的。
长年蜷缩在钢筋水泥围堵下的大城市中,不免会依恋起少时曾经的田野风光,远足郊外的嬉戏情趣。江南故乡原本水丰草肥,郁英蓊葧,古人说过:“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树生花,群莺乱飞。”自然原貌持续了几千年,现今却稀罕了。城市的急速膨胀,以吞噬原野为代价,表象是进步,或许在倒退。严寒、酷暑、沙尘、阴霾、地震、海啸日益加剧地威胁着地球的各个角落,值得主宰这空间和时间的人们的检讨和反思了。今天我格外珍惜当年的绿色天地,应该在情理之中的。少时远足,是学校组织学生去郊外踏青、秋游,要摆动双腿,常去龙华和漕河泾,园林古塔、小桥流水让人陶醉而流连忘返。
不说远足,近足在我天天能做到。六十余年前我就住在西区的复兴路上,四幢小楼被汾阳路、宝庆路、淮海路、复兴路拥裹着,老屋的背后是草坪、西洋总会,东面大花园中掩映着一座精巧的葡式洋房,是外国领事馆。西边则是幽静的新康花园,其西为广袤的运动场。正南为大片农田,前面为参天古树汇成的静谧的森林,林间耸立一巨大的石人,汉官威仪,持笏正视,两侧是头背磨光了的石马、石羊,老人口碑相传,地下长眠的是汉末清官乔玄(即“铜雀春深锁二乔”的父亲),据说“卒后无葬资”。这里曾是我童年“近足”的乐园,春扑蝴蝶,暑黏知了,秋听蟋蟀,几乎天天来到,当然只限于晴天白昼,至于风雨晦夕,则阴雾迷漫,鸱鸮哀号,闭门关窗也来不及,怎敢涉足?然而,这一切在四十余年前给抹平了,成了一所学校的宿舍,在溜、炸、煎、烤的厨房进行曲中,师生们也许不知,自己床下躺着的是历史上一代名臣的遗骸。
说起远足在我记忆中最深的是从七宝走回到家。初中我寄宿在沪郊的南洋模范,零用钱花光后,周六午后就约齐几位同学跟着叫秋生的大哥走回家,约需两小时,由漕宝路折入田埂泥径,经过万国公墓时特别忐忑不安,墓区阒无人息,残碑倾倒在荒草丛中,不时白骨隐见,倘绵绵细雨中,就有“天阴雨湿声啾啾”的楚怖,大家会不自觉地狂奔了起来。
近二十年远足可谓到了极致,但不靠两足而靠飞机、火车。我北到哈尔滨,见识了冰雪世界;南渡海南,手触及“天涯海角”巨石;东临碣石,秦皇岛上吟咏魏武遗篇;西到长安,再进咸阳,原拟出嘉峪,探敦煌,入西藏,奈在咸阳荒漠的古道畔,远眺天际的迷濛夕阳,胸中突然涌起李长吉的“衰兰送客咸阳道,天若有情天亦老”,顿时怅惘神伤,不能自已,当然这与远足长精神相悖,就此打住,不再西去。仅上所言,也大半个中国了,可以有慰平生矣。
现今科技发展,交通便捷,要去远端的赤道、北欧、东瀛、南极,乘飞机也不过以小时计而已。于是亘古以来,藉直立行走的人类双腿的功能,在安逸省时的温床中,被潜移默化地淡化和退化了,从遗传角度看,千千万万年之后,人类有可能变异为细腿小足的物种。近言之,我在今天门诊中,常见到白领中年就有这种倾向:胸围缩小,腹围增大,双腿变细,像了皮球。见微知萌,千万年来人类遗传基因积累而成的体态,不应变异更易在我们这一代,人们往往关注在气候、物候环境的突变,忽略了其背后的人类活动影响,以及反馈及物种自身的祸害,这不该是危言耸听吧!晚近不少睿智者崇尚《老子》的“见素抱朴”,从大局看,其意义或许在于让这个地球再正常运转得更久长些。我主张远足只是小道,仅从健康着想罢了,远足可以强筋骨,壮肝肾,疏通血络,聚存元气;更能拓展胸襟,旷达怀抱,由心神引领而周全精血。我说长精神,道理就在这里,对大道应该也是有所裨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