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 因为编一本画册，需查阅《上海教育人物资料》。翻开尘封几十年的档案，一个个为上海教育奋斗终生的校长、教师，在我眼前鲜活地闪过。在“上海教育人物”一书上，我看到了一所熟悉的学校“圣心小学”！竟然还有当年我从来不知道的校长名字：张霭墨！我情不自禁地喊一声：“密斯张！”便哽咽了。

　　当年，在“圣心”上学，不明白校长是干什么的。所有的老师，包括校工，我们都用英语叫男的“密斯特”，女的叫“密斯”，后面加上姓。小孩子对老师只凭印象，和善的、长得好看的，我们就喜欢。校长不上课，但每年儿童节她会上台讲话。讲什么全忘了，但记得她穿件粉红的呢旗袍，远远看去，好看极了。校长讲话后发奖，每年评出的好学生，不讲成绩，而是摔倒了不哭；指甲干净；天天带手帕；走楼梯没声音……奖品是铅笔、橡皮，蝴蝶结等。密斯张总是用双手把小小的奖品送到学生手里，然后在获奖同学额上轻轻一吻。三年级的儿童节，我得了奖，是因为同学把水倒在我身上，我没和他吵，还说了句“没关系！”就为这句话，我上台，得到一块绣花小手帕。密斯张夸我是个好孩子，她的亲吻多温柔啊！她的脸被红旗袍衬着，在我童稚的眼里，她像仙女一样美！后来，因为搬了家，四年级我转了学。从此密斯张再没见过。今天，看到资料才知道许多事，我把它记下来，作为永远的纪念。

　　张霭墨，生于1888年，是蜚声沪上的张园主人张叔和的第6个女儿。早年就读中西女塾，后去美国华盛顿师范学院深造。1931年被聘为圣心小学校长。她秉性磊落，待人诚挚，热心公益。抗战时期，她让出学校场地，为新四军赶制一万套军服，她说：“凡是中国人，都要尽这个职的。”

　　解放后，她响应政府的号召，圣心小学是全市首批被收回教育主权的学校之一。抗美援朝时，她将积蓄捐献出来购买飞机大炮，给其他学校很大启发和震动。圣心小学后改名为卢湾区长乐路第一小学，她仍任校长。后被评为市优秀校长、一级校长。

　　她根据儿童年龄、心理特点，自编教材，亲自在学校礼堂轮流为学生讲为人之道。她亲切和蔼的面容，循循善诱的方法，曾溶化过许许多多幼小的心灵。她悲天悯人，以爱待人，一生不知给多少学生代付过学费、医药费；给困难学生买过食物，送过衣物。她爱教育，爱学校，爱孩子。她弥留之际还再三叮嘱：“不要管我，快去上课！”1962年4月5日，为教育事业奋斗终生的张霭墨校长，因肺癌逝世，享年74岁。

　　如今，“圣心”原址是大片绿地，长乐一小也查不到任何资料。历史常是新的一页遮盖了旧迹。回望过去，我们失去了许多可以凭吊的东西，但世界依然没有破碎，人们照常在日子里生长与飘零。密斯张美丽的身影已消逝，但她留下的诗意长存心上，同样给我无尽的回味。记忆像那个深刻的吻在风中飘动，它穿过时空的烟云，化作花雨，柔软地铺在我碎银般的光阴里。

　　世事如弯，我已记不起校长的面容，“圣心”也已一片朦胧，但为那永远舞动在我人生路上的小手帕，还有那个蕴含频频叮咛的亲吻，今天，我想说一句：“这么多年，我一直努力做个好孩子。请校长考考我。”站在时光的边缘，我相信密斯张的回忆在一点一点明亮，然后，一定会静静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