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1961年秋天的一个傍晚,连续几天的秋雨,天阴冷阴冷的。父亲拎着公文包匆匆走进家门,对着正在做作业的我说:“战勤连的战士刚刚在菜地收卷心菜,地里扔了不少菜皮,你带弟弟妹妹们去捡回来。”
父亲张强生当时是空四军的副军长,我们家就住在军部大院。家前面原来是一大块草坪,足有一个足球场大。但由于那几年国家经历了暂时的困难时期,这块我们经常嬉戏玩耍的草坪被开成了菜地,军直机关的几个连队分别在这块地上种满了蔬菜以保障供给。
和全国千千万万个家庭一样,我们家也受到困难时期的影响。尽管父亲是军队的高级干部,但那时家中人口多,我和弟妹六人都还小,正在长身体,妈妈病休在家没去工作,家中还有一个来自农村、没有上海户口的保姆。那时每个人的粮食都是定量供应,没有户口就没有口粮。一连几年,粮食总不够吃,经常是大米和着野菜、菜皮一起煮。那段日子,对我来说捡菜皮也是常有的事。不过在风和日丽的日子,带着弟妹在偌大的军部大院挖挖野菜、捡捡菜皮,尽管颜面上不好看,但还说得过去。可今天又冷又黑,还下着雨,积水把地都淹没了,我真不想去。就说:“我作业还没做完,来不及了,我不去。”
“不行,马上去,不然不许吃晚饭。”爸爸的口气是丝毫也无商量的余地。我这时也上脾气了,长久以来的委屈涌了上来:“天下着雨,又冷又脏,这种捡菜皮的事我早就不想干了,哪见过军长的儿子捡菜皮?”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爸爸听了我的话震怒了。
“再说一遍就再说一遍,捡菜皮的事我早就不想干了。每次捡菜皮都有人笑话我,说军长的儿子捡菜皮,没出息,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这时爸爸严肃地说:“谁说军长的儿子就不能捡菜皮!谁说捡菜皮就丢人?你今天一定得去把菜皮给我捡回来。”
在妈妈的劝说下,我只好带着弟妹,拎着篮子,踩着泥水去捡菜皮了。
晚饭后,爸爸把我叫去,我知道又要挨批了。但那天爸爸没骂我,也没严肃地批评我,只是很沉重地说:“你们忘本了。劳动是很光荣的,不劳而获才是可耻的。国家有困难,毛主席都和我们一样克服困难,你们就不能?”
我不吭气了,爸爸接着说:“你还说什么‘军长的儿子捡菜皮丢人’,我这个军长是从农民家出来的。我起小放牛,13岁参加红军当红小鬼,我们是为人民打天下的。我是人民的军长,不是国民党的军长。你要生在国民党的军长家里,别说捡菜皮,大概还有十多个勤务兵照顾你。你生在这个家里,你就要劳动,我们家里不养寄生虫。”
爸爸的话声音虽然不响,但振聋发聩,句句铿锵有力,严厉而有威严。我低着头,尽管人小,刚上初一,但似乎是悟出了什么道理。我朦胧地认识了什么是光荣、什么是可耻。尽管没意识到这就是立场、就是世界观,只要是为国为民,就是光荣。父辈的信仰 明起刊一组《家中的美食》。